香港：久仰初到

18岁那年，高考前的一天，上午体检完，我中午吃碗面，跑去观前街连看两部录像，《英雄好汉》和《江湖情》。周润发万梓良刘德华刘嘉玲群星闪耀，深深打动了少年人的心。几十年后，飞了小半个地球，我终于第一次来到香港，而且是带着18岁的女儿。

走出机场时我对女儿说，当年香港对我们这代人来说是时髦洋气的代名词，港片港剧港乐港星红极一时，大为追捧。相反在香港人眼中，大陆人一身土气，坊间笑称“表叔”。女儿故意上下打量了一眼板头大短裤的我，说：你看上去就是一个“表叔”。

一天早上朋友在陆羽茶室请我们饮茶吃点心，女儿告诉朋友，前一天我们在酒店附近的六安居吃早茶，服务大叔对我说广东话，让我烫餐具，我听不懂，大叔有点不耐烦。朋友说这种老式茶楼就是这样的，订位什么的还要是熟客。点菜时我看了陆羽茶室的菜单，比六安居高不止一档，服务自然也是不一样的，人家未必是特别来嫌弃我这“表叔”。

我说六安居里人声鼎沸，不少顾客拼桌，我甚至拿着单子去”抢“点心。朋友笑道，六安居她也考虑过的，这正是她最后选择陆羽的原因之一。我又说，第一天出租车到酒店，我想从右侧车门下车，立刻被中年女司机喝止。朋友说香港是个特别讲究效率的城市，一切都严丝合缝，高速运转，所以特别注重规矩。

我一听有恍然大悟之感：香港的路很窄，车速却不慢，人潮汹涌，却井然有序，靠的就是这种城市文化，早上坐电车时，我甚至觉得车是贴着我的鼻尖停了下来。后来坐地铁，自动扶梯上大家也是自觉靠右，让赶时间的人从左边走。

前两天朋友写了一条广播，生动描绘了香港的” 极度效率+极度秩序 ”。未经许可，擅自全文引用：

https://www.douban.com/people/1667401/status/4642376156/?_dtcc=1&_i=9426360UYlz0Bb

"看了谈判专家才发现 原来去年楼下拍的 就是影片最后一个重场戏. 我在高先看的 里面爆出山市街gym的地址时 街坊们都乐了. 香港拍片是真的极度效率+极度秩序. 根本连路都不封 走位几次 正经拍的时候 一个人示意拦住车道 3分钟拍完即刻放行. 完全没有车和路人围观或滞留. 里面有个玻璃爆掉的场景 第二天我路过gym时特意看了眼 根本毫无异样. 只有日常锻炼的人们 和完好无损的玻璃. 这场戏他们拍了三天 每天从入夜开始拍到凌晨. 瞄了眼录像时间 刚刚好一年前。”

此行也去了些香港闹中取静的地方。第一天第一站是香港大学本部大楼，女儿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她做攻略研究时，没有任何人提到这个地方，是不是我希望她将来到这里来学习进修。我说：八十多年前，一个19岁的女生来这里读书，后来因为日本侵占香港回到上海，成为了最红的作家……

我说的自然是张爱玲。 周六的清晨，绿树杂花围绕的大楼几乎只有我们两个人，似乎能听到张爱玲当年的足音。 在《缘起香港：张爱玲的异乡和世界》中，黄心村详细考证了当年张爱玲在港大读书时从上课的地方到宿舍的上学路是怎样的，宿舍在哪，她都上哪些课，对她影响很大的老师有谁，专节详述了佛朗士和许地山。这次因为时间太匆促天太热，没有去走一走张爱玲从宿舍到学校每日行经的山路，却在等公交车的时候看到了许地山的照片和介绍。

陆羽茶室出来，去旺角赴约。一出地铁站，我立刻有点“人晕”，一眼望去到处是攒动的人头。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一年前在南京新街口。

女儿一见到朋友，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这女孩是比她高一届的同学，在麻省理工读了一年后，来香港大学做暑期研究，身上有典型理工女孩的味道，严谨务实。坐地铁带口罩，在自动扶梯上只用胳膊肘略作支撑。吃饭时我让她随便点，想吃啥点啥，她把厚厚一本菜单从头看到尾，挑选了两样，香辣水煮鱼和皮蛋豆腐。我加了几个，心太软，清炒虾仁，炒油麦菜，蟹粉炒饭。她仔细品味，也都喜欢。

我问她在学校吃得怎么样，她说她自己做饭。我说这让我有点意外，因为麻省理工第一年的课业是出名的重和难，她却还自己做饭，不参加学校的meal plan。女孩说，meal plan太贵了，早餐10美元，午餐17，晚饭20，自己做饭，平均一顿花4美元就可以吃得很好，而且还合口味（她妈妈台湾人，爸爸美国人，在家吃中餐为主）。

吃完饭出来一起坐地铁，在中环站转车时，两个女孩又以更长的拥抱告别。回酒店的路上，我说：感觉你的朋友是个很tough的人。她说：当然是了， 她选了最难的数学课， 我们是在线性代数课上认识的，她也选了最难的计算机课，还参加游泳比赛，每天坐公交车去游泳池训练……

我听了感慨：也许正是这样tough的人，塑造了香港这个高效的城市。昨天请我们吃晚饭的朋友，两个孩子的妈妈，繁重的工作之余，出版几部长篇小说，几个月前刚一个人背包进藏。今天早上请我们吃早茶的朋友，看着是个恬静的女生，却走过四十多个国家，有一次一个人负重9公斤的背包和3升水，徒步爬到海拔3600米的活火山口，累到虚脱，以为自己会死在半路上。上午我说到的那个女作家，其实也是个很tough的人。

没等我说完，女儿笑道：你是不是想激励我？

我说：倒也不是。我久仰香港，这次初来感觉甚好，但现在的我已经不适合香港了。今天吃早茶的时候，你说你非常喜欢香港，如果将来你想来香港生活打拼，那要把自己变得更tough些……

她够tough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