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标记方式
下雨,不想动,碗被我打碎了,没饭吃,躺在床上听《债》,反复听到“公元”。现在说年份都用“公元”。常说秦始皇统一度量衡的贡献之大。(联想到这一点,和https://www.douban.com/doubanapp/dispatch?uri=/annotation/135954850/&dt_dapp=1应该也有关系)基督教也在一定程度上统一了时间尺度,尽管我们还用阴历,日本人还用年号。但会有历史教科书和题集上写下一段类似的“基督教殖民统治的贡献是什么?统一时空度量衡”吗?不知道。也没听人说“国际单位制统一度量衡的贡献”。
假设没有,那是为什么呢?因为不是明文规定的个人贡献,难以清晰描述吗?清晰是可以用历史事件来标志清晰的。复旦中文系教授邵毅平在《东亚古典学论考》中称:「从1873年日本率先改用西历,到1879年琉球被日本吞并后被迫改用西历,到1896年朝鲜半岛改用西历,到19世纪末越南改用西历,到1912年中国本土最终改用西历,短短四十年间,东亚各国完成了从中历到西历的转变,陆续放弃中国的“时间秩序”,进入了西方的“时间秩序”,脱离了中国的“时间主权”,从属于西方的“时间主权”。」这里并没有用“西洋如何完成统一时间度量衡的贡献”的说法来描述,而是用了“主权”一词。
可以通过上下文理解想象出一些原因,如果视其为问题也能想象可能衍生出的一些解决方案的提法。比如「时间秩序对于文明的重要性,说明“正朔”(历法)的“统治”意义甚为明晰。」
(假设)没人在试卷上考这些题目,可能这也没意思。我感兴趣的是,这些时间的标记方式,几乎都是以重要事件为划分的。公元纪年以耶稣诞辰来划分,年号以皇帝继位来划分。这种记法自带历史背景和意义归属:耶稣活了两千多岁了!德仁天皇继位六年了!
昨天晚上在饭桌上,学姐们询问一个大四男生出生年,他说「ゼロニ」(02),第一次知道日本人报生年这么报,感慨之余还被介绍了一通说:这是一种田野调查者的素养,因为直接问多少岁不礼貌,而且超过20岁也算不清楚了。还有一些问法比如“你是阪神大震災/沙林事件前还是后生的?”“你在东日本大地震那时是几年级?”这些问法同样不直接问年龄,但可以估算大概,同时还有拉近关系的作用,因为可以知道是否经历过灾难,是的话就能顺着当时如何受灾难影响的共同记忆聊下去,不是的话就知道聊了可能也没意义。
虽然我个人有些无关紧要的困惑,比如“田野调查者的意思就是要时刻表示礼貌?”看来我经常失礼、也不喜欢总是守礼这个性格并不适合做田野调查,为此可能需要做一些调整。“明明都是问对方多少岁,委婉问一样能算出对方多少岁,为什么就更礼貌?”现在看来涉及到的并不是年龄本身,而是要将沟通和交往持续下去。
单纯知道一个量化数字没有任何作用,唯一能做的就是像我经常做的那样去计算比较大小。这在国内也很常见,用数字去衡量“是否处于符合社会时钟的状态”,并进一步将人贴上“剩男剩女”“大龄青年”的标签,质疑“你是不是复读了?你是不是考研没上岸?你是不是失业过?”。我在读语校和研究生时有年龄焦虑、知道自己读完了还能和同班同学同年生放心下来,这些感受都与用“年龄”去计量相关。
年龄焦虑还有一种表现,是心理年龄和生理年龄不相称怎么办的困扰(2024/9/8和CSQ聊天)。不相称带来落差感,可能有趣、可能吓人。《隐秘的角落》原著《坏小孩》就是一例。我当时的考虑有两点:1. 是谁规定要相称的?谁来制定这种一一对应的判断标准?谁来做是否一一对应的具体判断?做的意义是什么?发展心理学吗?2. 与通常信念不符,可能是增加怀疑的契机(你这么大了还干这么幼稚的事情是不是神经病?),也可能是骗取信任的保护色(你才这么小应该不会做坏事)。这种人与人间的交互运动很有意思,恰恰是这些交往决定了一个人是/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不是孤立的“你自己”。
回过头来说,像日本人这种标记和交流的方式,国人不是没在用。但日本人说的是明确的年代,而国人用的标记,往往是更长久的一些年代,用持续三到十年的长期事件来标志生年,或对标某一个人生阶段。共通之处是,都是对各自意义重大的灾难。两者差别很有意思,大概与“灾难”之于不同国家的特征和标准也有关系。
有人说用耶稣诞辰当纪元就会出现“公元前”这种不可理喻的、荒诞的说法。但这种将“时间出现前的时间”、“耶稣出生前的时间”混为一谈的做法并不明智。标记时间的意义不在于找到抽象的“时间”开始的起点,就像“上帝创造了时间”那样(所以我也看不起不通过物理学方式找到宇宙起源的做法),而在于记住某件事发生前后的变化和影响。所以邵毅平说要“等待世界大同后创造一个真正的公元”,我觉得不如说,如果真有世界大同,能找到一个标记性的事件,那个事件本身就是“公元”了,根本不需要额外上哪儿“创造”。但当然它需要“推行”,这有一个过程。但推行开来之后,也不会用接受的那个时间点为起点,而还是被迫以接受下来的“公元”为起点。
基督教以为有了耶稣,就能“公元”了。从新教伦理到资本主义到全球化,它真的实现了公元,但我们还是不承认,还在假想我们仍处于“真正的公元”前某年。鉴于我们更多用于标记的不是“世界大同”类事件,而是“皇帝登基”“救世主降临”类事件,以及灾难类事件,所谓的世界大同,或许也可能只是新权威的诞生,以及新灾难的降临。这还不够反乌托邦吗?
这和《努尔人》中提出的“结构时间”概念也有相通之处。“生态时间”对应历法,“结构时间”对应纪元。在这方面有先行文献。吴世旭:牛日子里的牛“钟表”:《努尔人》的一种读法|理论研究-艺术人类学 artanthropology.com 但仅限于思考努尔人或普里查德或其他无关民族学者的事情,对理解这些事情很难有帮助。还是要回到自己的生活来看。可以发现,他们看起来莫名其妙的做法,和我们也没有很大区别。但我们可以、也应该,用对他们的解释,回过头来解释自己。
我自己的结构时间,目前还是以初见鱼为纪元。对最开始的问题的回答,可以沿着昨天的思路说:现实就是多重的。人是现实,人也多重。经历不同事件,现实就完全不一样了。“人格同一性”的预设,也只是空想、妄想。就算是信用、债务问题,也需要经济人类学的研究来补充考虑,而不是在扶手椅上、在逻辑之中。以为完整的逻辑,总能被现实击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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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感
2024/5/4/22:29:10
今天填表格的时候要写入学时间,猛然发现我竟然才开学一个月??我还以为起码得有大半年了。
大概是因为我从研究生开始就一直没休息过,我对上学的感知还是从去年开始的,只是身份变了而已。身份只是虚名,上学上课学习聊天才是实打实的生活。
原来我已经大半年没好好休息过了。但我竟然才上了大半年的学?我还以为很久了。我也分不清、不知道了。
我有频繁记日记的习惯,但本科有一段时间特别忙,忙到填日期这件事只是机械性的抄写,很少真正意识到过这些时间意味着什么。看着时间出神,发现离上一次意识到现在是哪年哪月,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整整一个月,我都转得不知道今夕是何年。感觉就像是,刚刚还是上一个月,猛一抬头,就到下一个月了。
这种混乱的时间感,最要命的就是容易忘事。日期摆在这,看着还有很久,但要是一忙起来,下一次再想起这件事,竟然就已经过去了,或只剩没几天了,快来不及了。这也是我之前说事情多了就不敢轻易进入心流状态的原因。忘事就容易误事。
但之前见不着鱼的时候是真的度日如年,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所以要学转换期待,光是给期待堆在这儿也无济于事。做只有一个人时才能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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