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上半年
这篇拖延了许久的日志本打算是在端午假期写的,6月9日晚上打开笔记本发现电量过低便放在床头充电,自己则闭眼听着Bill Evans at Town Hall小憩,结果不知不觉间睡着了,第二天是假期最后一日又懒得动手。其实早就不是第一次“本打算”了,自进入2024年开始,一篇日志都没有写。最大的原因自然是今年爆炸式增长的工作量,尤其是春节过后,说“996”大约只是等闲,五一前后的几周几乎完全没有休息。这么一来,宝贵的空闲时间自然是休息和玩耍优先。
但终归还是想着要继续写日志的,而且这半年确实也发生了一些值得记录的事,正好这个端午假期没有提前安排什么计划,有充分的时间让我拖延到最后一日来写日志,虽然还是没有写成。
没辙。
不过若说对假期完全没有提前做什么倒也不完全准确,比如6月9日去上海看了场戏,戏票就是提前几天买好的。6日晚上加完班回家报复性熬夜——其间还赏玩了一阵刚到手的三岛由纪夫一页文库系列——眼看着时间过了凌晨,随意打开秀动、大麦翻找端午期间的演出,便看到了在Young剧场的《禁闭》。虽说对萨特观感一般,但想着许久没有看戏了,去一趟上海也方便,没怎么犹豫就买了票,早上在通勤的地铁上又订好了高铁。
假期中间一天的火车站并没有很拥挤,上午10点多的车次也让我可以悠闲地吃完早餐和药。哦对,治疗胆结石的药还在吃,算来也有大半年了。之所以坚持了这么久,一来我大概可以算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一旦医生下了医嘱,我也就乖乖照做,并不觉得辛苦或是觉得是需要“坚持”的事;二来是五一节之前做了一次B超,结石确实明显地变小了——看着检查结果,大夫也笑呵呵地鼓励我继续“坚持”。——可喜可贺,我的医保账户已经一分不剩了。
戏剧演出的过程无须赘述,对我来说总体应该是不过不失也没什么惊喜。原本就对萨特的文学才能抱有怀疑,剧本也是为了那碟醋包的饺子,倒是这场演出本身——一场德语演出,舞台上方的LED屏展示字幕,加上穿插着进入观众席的表演——出现了两个有趣的戏剧性场景:一次是由于字幕没有跟上台词,在追赶时最重要的那碟醋恰恰一闪而过,操作字幕显示进度的工作人员(有吗?)在这时可算是剧团和观众们的“地狱”了;演员在观众席间演出时,前排的观众不得不在演员和字幕之间不停来回转动脑袋,原本有意为之想让观众一起堕入“地狱”的全场亮灯反倒在这时把观众们拉回了“观看”的现实,也让我差点笑场,那么此时的语言隔阂和导演的“失算”是不是也是“地狱”了呢?
光是这两点就值回票价了,可喜可贺。
顺带一提,临近开演时,从舞台右侧的出入口进来几位观众,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其中一位似乎是金星。9月份有一场她主演的《樱桃园》,由于对她有着偏见,一直犹豫着是否去看。但是前些日子在朋友圈看到某位工作上有过交集的女士去看了周一围——另一位我有着偏见的演员——主演的《枕头人》,反馈一点也不油腻。那么我是否应该摒除偏见去尝试一下呢?毕竟那可是契诃夫啊。
往返的高铁上看完了《假面的告白》,感觉同样不过不失,算是预料之中的三岛。而刚过去的周末和周一,也在各种路途中翻完了同系列中的《阿波罗之杯》《长刀之刃》《饥渴的爱》和《鹿鸣馆》,可以说有些失望了。一方面是作品本身没有惊喜,另一方面则是翻译总给人一种或许日语挺好,但中文不甚熟练的感觉,有空找来别的版本对比。
说起阅读,这半年工作占据了太多时间,没有看太多,但各种意义上的收获是有的。其中最大的两份收获是两位来自原罗马尼亚后来生活在法国的作家的作品。首先是尤内斯库。年初的时候断断续续看完了尤内斯库戏剧全集,可以说是超出预期的惊喜了,非常合胃口。虽说是所谓荒诞派戏剧的创始人之一,但絮絮叨叨颠三倒四的对白和莫名其妙的情节之下,全是扎人的情感。《雅克或顺从》中,读到罗贝特II的自白:
我的天性很快乐。(声音阴森可怕)如果您愿意的话,您就会发现的……我性格外向……我是不幸中……工作中……废墟中……忧伤中的快乐本身。啊!啊!啊!……面包、和平、自由、哀丧和快乐……(抽泣)大家曾经叫我是触手可及的快乐……快乐的苦恼……(雅克依旧不吭声)您在思考吗?我呢,有些时候也思考。但是对着镜子。(到了一定时候,她勇敢地站起来,迈开腿,走近雅克,触摸他,对自己越来越自信)我是生活中的死亡之乐……生之快乐,死之快乐。(雅克顽固地一言不发)大家也叫我快乐老大……
泪水不禁夺眶而出,生理先于心里感受到了其中的情感。尤内斯库自陈是将矛盾引入非矛盾,将非矛盾带入常人认为矛盾的东西之中,这便是一个绝好的例子。所有这些矛盾的词语都指向了非矛盾的情感:生活中的死亡之乐。在这里,不幸、工作、废墟、忧伤、快乐,乃至于生与死,都是同义词。面对注定死亡的生命、本身无意义的世界、拉康意义上的无聊的生活,忧伤就等同于快乐。
另一位就是策兰了。策兰的诗自然是喜欢的,但这次的收获是生活上的。先前的日志中有说到过,和两位大学同学自去年起便相约隔一段时间去一个城市聚会,起因是一直缺席的第四人T君。我们四人是大学起的挚友,大约是去年年中左右,发现T君有半年左右没有音讯。我和Q君碍于种种原因不便直接联系T君,而L君联系T君又得不到回应。我们三人私下猜测之余又感慨相识不易,才做了不定期聚会的约定。
5月19日下午正好无事,在家边听Bill Evans边读孟明译的《暗蚀》,读到《别把你写进》:
别把你写进
世界之间,
站起来对抗
五光十色的含义,
相信泪痕
并学会生活。
在空白处随手写了句“对的呢,老生常谈但正确,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诗歌本身没有让我联想到什么,但是当我写完这句,突然获得了一股力量。对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想见就见,为什么要犹豫呢?于是果断拨通了T君的电话,约了晚上见面。幸而T君如约而至,我也直截了当地询问了长久不联系的原因——无非是人到中年可想而知的困难,没有什么戏剧性但在肥皂剧中随处可见。坦诚地表达了想法后与T分别。
赴约时我留给T君一张我和L君、Q君某次在宁波的合影,相片上我蹩脚地写了“遍插茱萸”。
所以,要挽回一段友谊并没有那么困难,只要你读策兰。
感谢策兰。
此外,如果牵强一点来说,今年关于尤内斯库和策兰的阅读有个隐约的共同点,在具体的体验上,二者都带给我一种浓重的死亡气息。绝非令人恐惧,也不是即将走到终点的麻木,而是像空气一般将人包围,带着比体表略高的温度,如影随形但又不觉压迫,反倒像另一个自己,一个将陪伴你走向终点的自己。
从前十分怕死,准确地说是对自己终将不可避免地消失这件事十分恐惧。小时候睡前是不敢关灯的,黑暗降临后一想到“会死”这回事就惊恐得无法呼吸,即便稍长一些以后可以关灯睡觉,也时常需要靠听歌或者其他能转移注意力的方式逃避这种恐惧。但是近些年它已经好久没有来打扰我了。五月底从成都出差回来的飞机上,身体已十分疲惫,恰巧那趟航班一路非常颠簸,闭眼休息的时候感觉身体似乎消失了,但不时传来的失重感又不断提醒着我并不只是一团混沌的精神。恍惚之间,忽然觉得如果就这么遇上空难了似乎也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事。
当然能够不死更好。
福柯在车祸后接受采访时说,他非常享受接近死亡时的那种体验,平常的愉悦,一支香烟、一杯美酒,无法令他满足,他所追求的是一种极致的jouissance(大意如此)。我能理解,但无法共情。我的快乐是适度的,浅尝辄止的。我会在海滩上拾起这枚贝壳看看,那只寄居蟹瞧瞧,但不会只专注于研究某个品种的水母毒性如何。
我的兴趣爱好也是如此。
“平时就是在家看书、听音乐、看电影,或者出去看演出——话剧或者音乐演出——偶尔逛逛展览。”被问起休息时都做些什么,我如实答道。
说起演出的话,除了《禁闭》,忙归忙,竟也看了几场LIVE,雨国、新裤子、五条人、Leech、Oddgeir Berg Trio、Blu-swing,花了不少钱啊。要说体验的话,新裤子自不必说,毕竟是体育场,Leech和Oddgeir Berg Trio是真不错,虽说对通了电的钢琴暂时还不是很中意,但是现场的double bass听起来可比唱片里过瘾多了。
“你这也太文艺了,和我完全是两个世界。”刚认识的自陈是工科女的朋友如此总结。
一下被带回了近二十年前的豆瓣,文艺青年可不是什么好话呢女士。
不过一个人,看的听的是文艺作品,和人聊天说的是文艺内容,那可不是“文艺青年”?再加上什么也只是知道一点点,再加上些矫情,那可太文艺了。
现在倒能自然地接受各种标签了,因为确实管用。
和分别十多年的Yixin同学聊天时也谈到了这个话题,最终结论是怎样都无所谓,以及中年人更要有“矫情”的心气。或者不如说是恢复日常生活中的真诚,真诚是无敌的。
想见朋友就去见吧,即使你不读策兰。
P.S.以上内容大约花了一个月时间断断续续写完,可见我有多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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