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存档|致F的叙事信三封
亲爱的F: 感谢您数十年如一日的来信,我愿意相信您不是那种以猎奇心态窥视他人私生活,并将其化为一纸谈资的娱乐记者。您的上一封邮件中提到,您已经将《冰原凝滞》看过五十九遍,那么现在第六十遍是否已经达成?不过我不是个会被轻易打动的人。促使我写下这封信最重要的原因是,爱丽·格拉兰小姐已于前日午时过世。 爱丽·格拉兰死于午后的小憩。那天中午我们吃了西班牙海鲜烩饭,我在厨房收拾餐盘,爱丽回卧室休息。突然一阵阵欢呼从街道上传来,满载着鲜花的飞行器从街道上空穿过,夸张抛撒幸福的百合和矢车菊。四周彩炮与礼花的爆炸声潮水般涌来,喝彩、尖叫、拉长的口哨与孩子们的大喊大叫混杂在一起不绝于耳,全世界都开始庆祝最后一批人类成功从地球转移至空间站: “热烈祝贺人类大移民完成!” 我扫去落在阳台的塑料花瓣,关上临街的窗户。格拉兰小姐安睡如常,显然未受这场全民狂欢分毫影响——直到下午两点我试图将她喊醒,发现她已悄无鼻息。 作为爱丽的终身挚友兼帮佣,我曾发誓对她的存在守口如瓶。自十年前她息影以来,我们就一直在躲避记者和狗仔永无尽头的追踪,为此曾一个月内换了五次寓所。而如今,所有被偷窥的恐惧和愤怒都离我远去,新一批长大的孩子中已经偶尔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与您同样相信爱丽·格拉兰此名将在人类艺术史上永存,而我与您的通信不过是为她的生命写下的小小注脚。 我与爱丽都出生于地球上的第三人类聚居区,并且一直在那里长到十六岁。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安全地带,分给爱丽·格拉兰一家的是位于一楼、不足三十平的住房。在搬进去的头一天,格拉兰一家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清理上一个住户散落满地的画册和书籍。这些遗留物满载着迤逦风景与静物,即便将它们层层垛叠至天花板,依然占据了几乎一半的房屋。格拉兰太太叹了口气,开始联系环境处理所,但三个月之后,她依旧陷于“一周内派专员处理”与“这不属于管辖范畴”的答复轮回。 政府显然忙于各类瘟疫的防控和物资的调配,几千几万张废纸的去向实在不该劳他们费心,正如他们不关心一个人如何死亡。他们说起上一个住户如何被发现——邻居略带愧疚又心安理得地享受了一个月的双份物资后,凭着仅存的良心联系政府撬开了这户的房门,在纸片堆就的坟冢下挖出了他的尸体。最终格拉兰一家没有再联络政府也没有扔掉这些残渣,格拉兰先生出手,将它们颇具创造性地改造成了这个家本身,节省了好大一笔本应用于购置窗帘、地毯、桌椅与桌布以及爱丽的床铺费用。 聚集区住房的高密集度、一楼的位置与常年灰暗的天空共同决定了,这间屋子永远不会被阳光照亮,即便敞开窗户也不会遇见天空。但在格拉兰家,拉上窗帘可以遇见佐加野竹林的春天。每个早晨散落在床头的千百张黄胸鹀会一起高声鸣啭,出门上学前要先跨过比奇角的多佛白崖,端上桌的每餐食物在坠入十二指肠前,会先坠入科塔华西峡谷。每个夜晚,爱丽踏着月光流淌的莱茵河爬上她摇摇欲坠的床铺,并在睡前花数十分钟决定,今夜作枕的该是《泛北区植物图考》,还是《云彩观测手册》。 在这个一半由画册构成的房屋里,爱丽·格拉兰度过了她自八岁至十六岁的童年。每天上学前,她小心翼翼地抽出床铺中的某一本书,看着床摇摇晃晃却没有倒下,她翻阅它如同翻阅一个秘密。入夜后她再同样小心翼翼地将其塞回原处,拍拍复原的床,确定它不会轰然倒塌后侧身入梦。那段时间的全人类着迷于即将实现的空间站搭建计划,天体物理学、材料化学、分子生物学与农学井喷式发展,人类的未来蓝图从未如此清晰,唯有爱丽·格拉兰依旧沉醉于早已消逝的过去。然而学校的课本也好、聚居区中央图书馆也罢,除开格拉兰一家蜗居的一角之外,留存着的有关往昔的资料寥寥。自爱丽出生起,聚居区的划地范围就在以每年十公里的速度逐渐北移。资源日益紧张的当下,人类所有的努力都是在向着生存突进,无人在意那些曾灭绝的物种,更无人在意如今的无人区在百年前又是什么景象。此时距卢瓦尔河的完全干涸已经过去八十余年,距黑胸虫森莺的啼叫彻底消散,则已过了一个半世纪。 格拉兰夫妇先是怀着欣慰,后来怀着恐惧,注视着他们的独女慢慢地啃食消化所有的藏书。每个学期格拉兰小姐带回的成绩单都平平无奇,唯有地理和基础生物学是满分。那些放学后或者假期的时间里,她拒绝参与同伴们的任何游戏或聚会,宁可独自一人对着楼房后的垃圾处理站发呆。格拉兰太太用一本好不容易淘来的《东亚河流注疏》才从她口中换出她的幻想世界。那个傍晚夫妻俩沉默地听着女儿絮叨,努力将一池垃圾发酵液与北大西洋联系在一起。他们尽力寻找高高堆积的棕色垃圾袋与海鹦巢穴的共同点,苦苦思索散落满地的亚克力碎片与北梭鱼群的相似处。然而所有这些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更遑论让他们看出趴在礁石上的灰海豹和漫天霞光。从那天起,或许格拉兰先生有那么一丝后悔,或许从一开始他就该冒着违法的风险,将半屋子的画册全部焚烧。 但所幸他们的忧虑终止于爱丽十六岁那一年。那一年人类大移民计划正式启动,抽取符合条件的十六到二十六岁的年轻人作为第一批正规移民。几乎是听到中签消息的同时,格拉兰夫妇噙着幸福的眼泪开始计划她需要收拾的行李,全然忘记预计的出发升空时间还在半年后。爱丽则不幸地被迫与几百本画册图集告别,前往集体宿舍参加空间站预培训。航天飞船起飞那天,年轻人与家人朋友们匆匆告别,怀着莫大的喜悦鱼贯冲入舱门,而格拉兰夫妇则饱含热泪,目送着女儿一步一回头地踏上船舷,并在舱口久久逗留。直到关舱的提示响了三遍,乘务长轻拍她的肩膀,她才转身钻进乘客舱,向着自己演员的未来驶去。 你的, 阿帕特·嘉宝
亲爱的F: 很抱歉我的上一封邮件草率停笔。到了我这个年纪,人不得不屈服于突如其来的头痛。我进入空间站后便添上这宗毛病,到今时今日愈演愈烈。我辗转过数家医院,但最高明的医生对此也束手无策,只能归于空间站带来的诸多未知影响之一。 即便在最剧烈的阵痛中,我也依然明白这座空间站是人类最伟大的创造。第一批在这里出生的孩子如今已经二十岁,他们对这里的奇迹习以为常:温度、湿度、光照、通风,一切都完全宜居、完全恒定,降雨或落雪是气象管理局偶尔为之的即兴节目。 当爱丽听到空气压入减震器的嘶鸣时,她已经意识到,一去不复返的不仅是她那百余画册,还有她曾以为合理的一切。飞船逐渐对接上空间站,她的双脚落在着陆舱上,仰头望去,与地球上同样是不可见的茫茫,但她心知其上已不是同温层而是金属外壳。初来的一个月里,她一直等着降水预报,后来才知道那就像等待已分手的恋人一样无望,不如潜入农田,在喷灌器下将自己淋湿来得更快。 新学校的戏剧社在百无聊赖的生活中发来邀请,为凑人数请她去演一个小小的配角。那是一部无聊的感情短片,她作为主角的某一个前任,负责在主角们争吵得不可开交时做一块默默哭泣的背景板。主角拙劣的演技让拍摄被频频喊停,她不得不坐在一堆合成纤维之间不止地落泪。两位主角将干巴巴的台词念了上百遍,发给她的催泪水在头一个小时就已用光,摄像机总是换着位置,临时导演叫喊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暴躁,一片混乱中她脸上的泪痕开始逐渐干涸,于是后勤组离开去为她寻找备用的催泪药水。那是一个沉闷的午后,主角的表演依旧不见起色,导演的面色晦暗不明,气压可感知地逐步降低,而爱丽熟知这种变化——这是要下雨的前兆。 随着第一滴雨珠滚落她的鼻翼,爱丽将目光抬起,冠斑犀鸟高叫着抛起浆果,威氏鼷鹿从灌木空隙处跃起,菲氏叶猴抓住刚从剧场中蔓生的藤蔓在空中荡开,而天上之水由林冠间喷薄而下。经历了几个世纪的枯萎与干旱,所有她认得出、认不出的植物终于等来久违的甘霖,开始疯狂地生长。麻栗坡小花藤沿着她的小腿不断攀援,紫花风筝果在她发梢结苞,豆大雨滴砸在地面并以它留下的痕迹为大地所证明。这时道具组冒着倾盆大雨带回寻不到催泪水的消息,但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这已经不重要。爱丽坐在安排给她的位置,旁若无人也无可干涉地哭着。那天是空间站正式启用的第四十五天,也是它第一次迎来热带季雨林的雨季,而气象管理局依旧没有发布降雨的消息。 这部影片经过后期润色剪辑后发布,主角们的戏份被大刀阔斧地删节,唯有爱丽面对镜头长长的独泣被完整保留。后来它被当做空间站人类产出的第一部文艺作品,而爱丽本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丝毫不知这部短片的影响,直到随空间站第三次移民而来的导演邀请她去做女主角。 于是爱丽·格拉兰就这样站到了聚光灯之下。时至今日,我已全然忘记个中台词与剧情,因为它们根本无关紧要。爱丽所做和能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层层绿幕遮掩中拼命地回忆,回忆踏在寒冬腊月的河面上的冰凉,回忆睫毛结霜与指头的僵直,回忆如何顶着极地东风带来的暴风雪蹒跚前进,回忆那些还没说出口就冻住的话语,回忆那些撕碎在狂风暴雪里的情意。《冰原凝滞》的拍摄结束得异常顺利,并在第七批移民到达时首映。 然而首映式是场灾难,中央医院此前从未在同一时间接到数百起紧急支援请求。这里是空间站,这里理论上永远恒温、永远温暖如春,但那天巨大的阴影遮蔽了人造光源,冰川自幕布之中巍峨地站起,山体碰撞的爆裂声在金属穹顶之间回响。当救护车匆匆赶到时,观众们的意识早已茫然。三分之一的人踉踉跄跄地走动,三分之一的人颤颤巍巍地寒栗,三分之一的人浑浑噩噩地呓语。医生们问话时他们回答含糊,把东西递去时他们不能握住,他们甚至连转身也费劲。带队的医生一眼即判断出,这是外周血流量不足所带来的失温症,而此处正是爆发了失温症的大规模传染。当他们试图把患者抬上担架时,冰川已经彻底从荧幕里走出,山巅与穹顶一起消失在目光尽头。而此时距离北极的雪原再无一块浮冰,已过去五十年。 《冰原凝滞》被认为是爱丽·格拉兰的成名之作,此后她又出演了四部电影,在此不作赘述。评论家、导演、同行与观众们总是试图寻到她演技的真相——河流从高原发祥,植物从种子长起,既非名门也不貌美的爱丽·格拉兰要从哪里说起?她生于春天的佐加野竹林,长于比奇角的多佛白崖,她在月光流淌的莱茵河上行走,卷积云为枕入梦,而如今我双脚离地四百公里,表演就是全部的生存方式。世界不过一块绿布,她一起身就见到了云蒸霞蔚的彼方,她一走动就有清风在身后缭绕,她一回眸就比春天先拥抱了你,她一微笑就有紫藤次第花开,她一怔愣细叶昙花就在白天绽放,她一张嘴就歌唱,她一唱歌就顺着季风一起浮上夜空,她一飘扬就如陨石般坠落,她一落下就被大地接住,而土壤已被塑料污染,她从一片焦土中拔叶抽枝,根须绕开深埋的电线,直插进地下河里流淌,她一流淌就纳入流失的梦境,她一做梦就面对无可避免的充盈,她一充盈就跟着心跳一同走远,她一出走就历经风一般空荡荡的生命。她在影像里千百遍地循环,她并非表演者而是亲历者。 爱丽的影视辉煌从第七批移民一直持续到第二十一批移民。空间站已经日益完善,仍留于地球的只剩少数不适长途旅行的特殊乘客与刻板守旧的固执者。格拉兰夫妇随着第二十批移民到来,爱丽曾寄希望于他们至少可以捎来一两本曾经的画册,但我见到他们的那一刻就明白所有希望就此破灭。格拉兰夫妇的行李紧凑到不能容下一张纸片。所有的画册与图纸在他们起飞前就交由环境处理所付之一炬,她甚至没能见到余烬或是一缕残烟。 厄运正是从这场大火后开始,她的第六篇长篇电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但抱歉,我又得停笔了,我已头疼得不能再写下去。 你的, A.嘉宝
亲爱的F: 感谢您指出并谅解我上一封邮件中的人称代词错误。人在剧烈头痛中总是会犯下各式各样的错误,值得抱憾终生者太多,诸如一两处笔误实在不足挂齿。 在爱丽的后半生,她常常对我说,一个演员的基本素养就是认清自己的本性,因此她的失败在决定参演空间站情景剧时就已经注定。以第二十一批移民的到达为分界线,人类核心技术人员几乎已经全部从地球转移,政府已经放弃维护大部分地面机械,维持生命所必需的装置将会在至多十五年内彻底停止运行。除了第二聚居区之外,剩余的聚居区都已停转。随着第二十一批移民到来,空间站大移民基本完成。此时爱丽接到站内贺岁片的邀请,而她竟然会同意赴演。 事到如今,已经不必把责任归咎于格拉兰夫妇的热切期待和数万狂热影迷们的网络联名请求。自十六岁的那部短片后,此片是她第一次面对实地取景的拍摄场地,此前她熟悉的方式是将自己深埋于绿幕之中,不必在乎四周有何景象。从第一幕进入办公大厦开始,她就意识到这里的一切布局过分井然有序,在已经规定好的布景与台本之中,她被排除在外,无一丝可插入的余地。她如一个手无寸铁的士兵踏上战场,在见到敌人的那一刹那就已溃不成军。拍摄耗时比预想中漫长好几倍,导演不得不频频喊停她干巴巴的台词,一遍又一遍纠正她僵硬的动作。 这部贺岁片被视作影史重大转折点——此前的电影大多以地球场景为主题,此后的电影则绝大多数转而讲述空间站中新人类的故事。然而纵使电影获得了巨大成功,即便曾经最吹捧她的影评人也无法对她的表演发表溢美之词。得益于前几部作品的良好口碑,观众与业内对她仍抱有期待。爱丽却在此时突然对外宣称她的敏感和自尊不允许她继续在影坛立足,在一片纷纷然之中爱丽·格拉兰的演艺事业就此走到了尽头。 爱丽从息影开始即进入隐居生活,到如今已经有将近十年。我们几乎不与人来往,很少收发讯息,更改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只有曾为了与观众交流而开通的邮箱至今仍不时收到一两封不死心的来信,但只要我们不再打开,它们就会沉进网络无边的海洋最深处。所以原谅我们对您十年来信的视若未见,我与爱丽都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们存在。待到她去世,我才重新打开信箱整理所有邮件。 头一年我们还疲于应对媒体与粉丝持之以恒的热情追踪和骚扰,直到那些录像中的雪山与冰河、红耳鹎的啼叫、暴风雨后燕子欢快的颤抖、风困于螺壳中的呜咽、午休时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和人头攒动的影院都成为过去。有一天我们出门忘记带墨镜,也没有用长长的围巾裹住她的脸颊只露出眼睛,但没有人认出她来,她就像成名之前那样自如穿行在人群之间,那时我们才确信世人已经忘记她的容貌。本来,她也并不因美貌而动人。我们开始在琐碎而必要的小事上浪费生命。清晨我们一起去取送上门的蔬菜,择掉发黄的叶片,给土豆和番茄削皮,在十二点之前确保餐桌上已有咕嘟嘟冒着热气的午饭。餐后爱丽前去小睡,黄昏时我们会一起去中央公园散步,在公园的一角得享片刻安宁。 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期待夜晚降临。虽然为了保证居民的夜行安全,空间站会彻夜亮光,这是即便在挂上最厚重的遮光帘仍挡不住的光线,但深夜至少为我隔开了一丝空间。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期待做梦,每个深夜或午后,思绪于烟雾缭绕并影影幢幢的房间如幽灵般飘动。我们买来了水彩颜料,在那些下午无聊的时光里涂涂抹抹,任由色块在纸上无规则晕染,放任自己沉进深邃的普卡基湖或是艳红的千日红花田中。我很少打扫这座房屋的边缝空隙,一直等着空气流动带来的孢子和种子在灰尘中发芽,如果窥视我家的墙缝,您能看到亿万个生命挤在一起叫嚣。在这座空间站,喧闹的茂盛与深不见底的孤寂从来密不可分。 息影后的第七年,支持全民空间站移民的选票已经超过八成,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人类必须迈向新的纪元,而脱离地球显然是第一步。地球上的遗民要么选择升空,要么选择死亡。十多年、二十多批次的经验使得现在的移民技术前所未有的成熟,只需那些冥顽不灵的少数人点头同意,人类就能手拉手向前冲。第八年全人类达成一统,最后的人类分三批启程,最后一批即在前不久抵达。 七天前,也就是爱丽·格拉兰去世的前一天,我前去殡仪馆询问后事的处理。现代人类对于尸体无害化处理的高效和冷漠令人吃惊,我除了一个装有骨灰的广口瓶外什么都得不到,为了节约空间没有墓地,瓶子甚至不能打开——为了维持空间站中气体循环的畅通,对于一切可能污染空气的粉末状物体都要严加管控。火焰真是奇妙,它照亮了人类最初的文明,千年来又一直火化人类的遗躯,值得庆幸的是,爱丽·格拉兰从第二十批移民到达被点燃,如今已经焚烧殆尽,她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葬礼可准备或是讣告可撰写。我既非宗教信徒,也非科研人员,对死后的世界没有期待也没有探索精神——对生时的世界亦如是。 据说在青藏高原,落得下一滴雨的地方就站得住一只岩羊,而我在悬崖峭壁上摇摇晃晃,等着下一场雨为我指明下一个立足点,却得到经年大旱的天启。过去人类对宗教的狂热,和如今人类对科学的执迷一样,不过是借以自身之外的某种权威给人以幻想的空间,并为生活指点迷津。而我只是凭着儿时的幻觉苟延残喘至今,自始自终,不过是个坐在垃圾站对面眺望北大西洋的小女孩。爱丽·格拉兰已死,愿您一起为我祈祷——在这个万物不能归于尘土的地方,我再也不要有来生。 你的, 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