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兔子

小区后面有片小树林，我常常遛狗来这里坐坐。小狗在草坪上嬉戏玩耍，让思绪信马由缰跑一阵子。成人迈进家门前，要把在单位受的委屈、职场的无奈、事业上的挫败感清扫干净，删除游戏、微信、通话里不当记录，整理好情绪，满面春风，笑哈哈走进家门。如果做不到，我的办法是牵着狗狗走进这片小树林，再次修补那颗破碎的心。

有一天，看到一只兔子，吹一声口哨，它蹦蹦跳着飞快地跑到我脚边，任我抚摸。兔子灰白相间，一只耳朵耷拉着。约摸半小时，天黑了，仍不见有人来。小树林外面是景观大道，交通繁忙，兔子冲上公路，肯定被撞死，只好把兔子带回家。兔子和狗狗都散养在院子，互相陪伴。拍照发业主群，希望主人认领。

深秋，天气变冷，兔子在菜地里打洞，钻到地下图凉快。一早一晚扔些菜叶、红萝卜、水果。快一个月了，还是没人认领，心下不再着急，权当自己的宠物养。一天在院子闲走，忽然看到兔洞里钻出只老鼠，眨眼间又是一只，仔细看，哪里是老鼠，分明是长耳朵的小兔子！小心地刨开洞，好家伙，一共六只兔宝宝！一只浅黑，两只黄色，三只白色。半月后，兔宝宝到处跑。空调包装箱一米八长，六十公分高，兔子放纸箱。连续下雨，气温低，终于放晴，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灿烂，把兔子搬到阳光下。丢几根新鲜菜叶，兔宝宝抱着啃。红萝卜切成条，吊在半空，小兔子来抢吃。踮起脚伸长身子啃下一点点，蹲下来嚼，别的兔子继续抢，一人一口轮流。我喝着茶，看萌萌的小兔子，一边刷视频，很惬意。后来兔宝宝纷纷被邻居家的小朋友领养了，我这里重归宁静。

兔子是孩子的宠物，日久生腻。刘大姐送来只垂耳兔，网购一百块钱，游说我暂时寄存。抹不开面子，收留了，变成两只。兔子打洞的地方修建了亭子，另外给兔子建造两米宽、三米长的圈舍，墙是废弃的木栅栏，内侧装晒网。圈舍在绿化空地树荫下，一边放了长长的鸡笼，三面覆盖雨布，既当墙用，也可以钻进去躲雨。外面是泥地，可以翻土挖洞，雨布盖顶，刘大姐说这是兔子的豪华别墅。兔子爱挖洞，从圈舍墙底下挖条地道，一直挖到外面。砌墙时我塞些石块，兔子竟然从石缝里找到空间，曲径通幽。洞有盘口粗，出口外是小树林里，圈舍背后，一直没察觉。兔子每天从洞里跑出去玩，逍遥自在。为迷惑我们，兔子把圈舍内的洞口用松土堵上，地面刨平整，没有一点儿痕迹。早些天我看到挖洞，以为生崽，把小宝宝藏里面。网上也这样说，兔子把小宝宝藏洞里。趁着兔子在外面晃荡，扒开洞，想探个究竟，没有兔宝宝，洞口是虚掩的，真狡猾，难道兔子也跟人类学会障眼法？

妻退休，回归家庭，吟赏烟霞，安享岁月。早晨打开门，把兔子放出来，让它们随意跑、随便啃，草坪、小树林、绿化带野草、野花多得是。它们也懂事，晃荡几小时就回来，惦记主人给圈里投放的菜叶、水果。也有浪荡不归的，一两天不回家也不奇怪，奇怪的是逍遥之后能找到回家的路。我早晚陪妻买菜，顺道捡废菜。小区门前早晚熙熙攘攘，多亏摆摊多，拉低商铺、超市的蔬菜价格，使我等钱袋扁的工薪族日子不太寒碜。超市有女孩达州人，常常打电话叫她送货，一来二去熟了，摸摸兔子，叫我去她店里拿废菜。老板孤寒，卖不了的菜一再降价，掰下的老菜叶摆在门口卖，一块钱一把。有这故事，我不敢贸然，担心其受连累。我问，你送废菜，老板或同事会不会说闲话？她回答“偶尔应该没事”。我说：“那就算了，我们还是做干净朋友。”

冬天最冷的日子，兔子生了四个小宝宝。太冷，早晨发现，冻死两只，剩下两只赶紧拿进室内，人工喂养，灌牛奶，放纸盒，毛巾保暖，到第七天，长出兔毛，最终一只也没活下来，天道未必酬勤。乍暖还寒时节，又生了三只，因为眼疾做手术，托刘大姐抚养，教她灌奶、保暖，买了两个针管作陪嫁，还是一声叹息。夏初，又是一窝，五只，赶上我和老婆感冒，病恹恹没精神养，送不出去，不得已放手，美其名曰不干预，听凭自生自灭，意外自然天成。除了慨叹母爱伟大之外，对我启发最大的便是人民自治，以前低估了生物自身的生存本领，自我中心论，不相信群众，越俎代庖。兔子教育了我，也掌握了养兔技术，重拾人生信心，纵使打大仗、大饥荒，也可以吃兔肉打牙祭，日子不会过得很惨。

作为农家子弟，我养过很多牲畜家禽，猪牛羊鸡鸭狗兔。没养过鱼，缺水。没养过猫，习惯上不能吃。养狗看门，给集体当放牛娃，养羊养兔是另一说。六〇年集体食堂吃大锅饭，我爹脑子活，在房后乱坟堆里养兔子。由于兔子吃青草，繁殖快，我家有兔肉吃。这故事我姐亲历，那年我出生，经历的是养羊。人民公社养猪“交五留五”，要求社员每户每年养两头猪，上交给国家的猪不少于一百二十斤，再养一头自己吃。生活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拼尽全家力气，一年勉强能养一头猪，无力再养，完不成任务不能杀猪。年年如此，白白做了贡献，我爹终于弄明白了，不再养猪，过年改吃羊肉。政策有漏洞，养羊没有任务，不用“交五留五”，辛苦的是少年的我，读书之外，割草放羊，忙乎所以。后来搞连坐，没完成任务之前全体社员不能杀猪，我爹顿时成众矢之的，不仅挨骂，还被打上门来，说我家是一颗老鼠屎，害得全村老少不能杀猪过年，勒令我家养猪。翌年养肥一头猪，可是没完成任务，这头猪不能杀。春节将至，正想辙，我爹被派往百公里外的工地劳动，生产队长以诱骗记工分将这头猪收归集体宰杀。

往事历历在目，都是畜生惹的祸。我经常想，这么多驯化动物注定被人吃，但它们对人却很依赖，百依百顺，很感谢，你打骂、劳累、压榨，它还对你好，讨好好，摇尾巴，任你摸，任你玩，真想不通呀！难道这是命中注定？非也，是无知加无能，假如它们懂得且能够脱离人类而独立生存，它们断然不会这么无怨无悔地顺从我们，它们的善良温顺都是伪装的，它们靠智慧生存，一种目光短浅的智慧，用短暂的生命换来温饱和安逸。（2024-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