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决定要拾回写作
今天早上躺在床上,想到我搬到这个乡下地方 被禁锢在这个房子里的感受,有一种严重的失能感,非常地压抑。
这种感受非常地微妙和细致,不是寥寥几句,“不熟悉,还没习惯,还没找到节奏感,还没找到合适的生活方式”这样的话语可以去描述和概括的。所以这就是我不想去与人“沟通”的原因了,很多东西讲出来就是错了,不是说错得离谱那种,模糊的“准确”比直接“错”了还糟糕,因为失去了可能的被“准确”捕捉到的方式。是的,对于未经训练的人来说,“准确”就是一个只能在电光石火间被“捕捉”到的一种偶发事件,是一个神秘的天雷勾动地火式的“相遇时刻”。
就像你只肉眼可见地看到我的生活坍缩了一小块,但是这一块可能坍塌到非常非常深的地方。就像我常常在思想那个平静的九顿小池塘下,怎么可能会有300多米的曲折幽深的石林。潜到湖水极深处的场景仅仅是想象一下就极具诱惑力,宁静的被包裹着的深蓝色的一片水域的腹地,也是更贴近地球的核心。。。我想到韩頲,当他不断向下潜入,潜入,那感觉像是和恋人相拥,是一个巨大的 巨大的恋人,我们在它的皮肤下不断向深处奔涌,当有限的我们不能再进深了,只好停留下来,安息在那里,在那儿你可以等候着生命它自己来和你说话,它说话的声音就是水流的巨大的汩汩的心跳声,一切语言都成为苍白。
但我们还是要回到现实世界来。
湖面上的涟漪是真实,然而湖面下的无尽深洞才是更深的真实。在更深的真实面前,湖面的一切景色变得浅薄,模糊,庸俗,让人难以忍耐。这就是在人际“沟通”里真实发生的事情,我没办法向下兼容,没办法忍耐于“次等”的表达。我有一点明白了耶稣讲话为什么总要用比喻,因为比喻可能比白描更接近于本质,比喻比白描更具备模糊的精确性。语言里有无穷的玄妙,以致于上帝要用“道”来形容他自己。
语言可以是深湖,是丛林,是变幻莫测的一切,是魔术,语言超越了维度,进入了永恒。
所以这就是我为什么还是得写。对这件事我有一种宿命之感,我不能够太相信自己,因为在我的里面藏着一个宇宙——我的肉身固然是一粒尘土,但我的内在却确有一个宇宙——这个宇宙的宽广与无垠,是我没办法在口头上表述出来的。我正在练习与它链接。对于我正在练习的事,我没有办法太苛求自己,对吧?固然这不能被矮化成为一门技艺,但属灵的事一样需要操练和等待。至于为什么我那么长时间没有去触碰它,因为我一直沉浸在外在的世界中———理论的宏大叙事,以及一些有用的,可以被量化的优秀——就像我看到优秀的作家写出来的那么扣人心弦的深深打动我的文字,我却忽略我内心宇宙磁场的深深共振,我却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写得像她那么优秀??所以我没法动笔,我卡在了这里动弹不得。其实,宇宙是一样的,我身体里的宇宙和你身体里的宇宙,是一回事,一样的广袤和无垠。我羡慕你往下沉潜的自由和所看到的绝妙风景,但我一直只在羡慕,我应该谢谢你,因为所有的你,和你,都是先驱,都是勇士。此刻我感觉我的心在我身体内部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跳动着,那里有宇宙的浩淼星系旋转运行,而我眼眶发烫,不能抑制眼泪。。。当我看回我十年前,甚至二十年前的文字,我觉得我不会比当年写得更“好”了,因为至少当年那个写字的我,沉浸在当下,充满了灵气,充满了敞开和坦诚,就像一株牢牢扎根在当下的植物,我的根系深入到极深极深的地下,我的宇宙的深处。而每一个字,都不出自于我,我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应该用这个字或者那个字,它们天生就在那儿,它们天生属于这儿,而我只不过是一个搬运的工匠,是我发现了它们,它们的存在远比我久远。
回到搬家的这件事情。确实我被连根拔起,被扔到这个蛮荒干燥之地,没有热闹的商业,没有精心营造的成熟园林,这里来去的人对我就像是游戏里的npc,或者是还未习得语言的未开化之人。。。说到底这也不过是我内心隐喻的外显罢了,如同湖面倒映的世界,其实就真实性而言并没有什么两样,只要你懂得翻译这两种不同的语言。昨晚我们的读书会谈到了“禁食”的操练——此刻我就在禁食,好让我的灵魂更加敏锐一点——可能上帝把我凭空投放到这里,也是为了让我在物质和人际关系的禁食中,去诚实面对自己内在的干燥与荒芜。祂确实没有赐给我什么,祂却赐给我一个空荡荡的干净的房间,祂帮助我倒空和远离我自己的谬妄与虚假。
所以我得写作,充满热忱地写,卑微而敬畏地写。不是为了荣誉,不是为了谁的称赞与奖赏,不是为了和我并肩同行的友人们一较高下(那真是最细枝末节的问题),我们只是命运选中的前仆后继者,被心中莫名的冲动赶逐着前行。一直写下去,直到宇宙的声音通过我的存在而被表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