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新娘泪(98)

我和阿波住仰忠街9号珍姐家,在五斗柜背面架块三夹板,再用铁线拉起布帘权当新房。13户50多人聚居的旧楼,条件与法政路平园是云泥之别,但我在粤北阳山已度过7年,生活方面的困难可看轻。睡在临时搭起的板床上,和6年前订婚的男人过夜,我好像没什么话想说,何况左邻右舍都只隔着薄板,要说也只能压低声音。
阿波曾经告诉我,暨大某男生娶女生为妻,两人都是海外归侨,言行没那么多顾忌,书上说有二三十种姿势,他俩就学着做。波说那男生同意借书给他,我忙阻止,我俩情况和他俩不同,别说参考尝试,连看这样的书也不好意思!记得1968年夏,我们都还在广州,大学生未去部队农场,中学生未上山下乡。当时,那男生想和同学的妹妹谈恋爱,女孩从潮汕来广州见面。晚饭后两人去海珠广场散步,男生哼唱起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着我不作声;我想对你讲,但又难为情,多少话儿留在心上。”唱完,一把搂过身旁女孩就要亲吻,女孩吃一惊,躲闪开。女孩回来告诉我,她觉得男生太猴急了。我对阿波说:“她才读高一,两人刚开始交往,肯定不能这样啊!”阿波记住我的话,到我和他私定终身时,他先问:“可以亲吻吗?”我点头他才敢靠近、亲吻。结婚当晚在一起,我很紧张,他也没经验,感觉双方都不陶醉。过后我默默流泪,波可能以为我是疼痛,而这是难免的。他很快睡着了,我看着身侧的男人,心想:“我嫁给他了,从此不再是自由身。”
第二天是年廿九,吃完早餐,我对阿波说:“我去丁逸凡家,下午回来。”他应道“唔”,继续看报纸。73年暑假阿波去阳山看望我,就听我说了丁的情况,我连丁的几封信都给他看过,他夸你这校友的字确实好看。结婚前夕我把丁送的照相·簿拿回来,波端详着他附赠的独照,说,是给人温和有礼的感觉。“他请我年廿九去他家坐坐,见见他弟妹和前女友。”“去嘛,早点回来。”波的朋友志强从香港来参加婚宴,带给我一件半新旧的外套,我就穿着出门。坐公交车过海珠桥,到丁家所在街道下车。他已在站牌下等候,旁边黑衣黑裤的女子,就是我看过照片那位。她一直想知道我长得怎么样,这次从汕头返穗,正好可以见面。丁后来告诉我,她见我杏色人造毛外套配浅蓝纱巾,说:“打扮好时髦!”丁解释:“人家是新娘子嘛!”
走进整洁简朴的丁家,只见到他弟妹,爸妈去了中山,帮大女儿带孩子。弟妹都工作了,挺懂事,说听过我名字,知道是大哥同学。四个人坐下包汤圆,有花生馅、芝麻馅两种,边动手边随意聊聊。弟弟在厨房忙碌,12点,汤圆全端上桌,热腾腾,甜蜜蜜。大家慢慢吃着,说着,这样安排午餐挺省事。下午两点打算回家,弟弟手拿三张票说:“请你们看新片《火红的年代》!”他选了恩宁路那家“金声”,是全市数一数二的影院。逸凡没料到弟弟如此热心,我想推辞也不好意思,于是三人坐公交车从河南去西关,赶上这场电影。
观众席上,丁逸凡坐中间,我和他前女友一左一右。观影过程他不偏不倚,和谁都不搭腔。我觉得好困,眼睛睁不开,真想不看了。《火红的年代》是工业题材,讲炼钢厂冶炼舰艇所用合金钢的事,不用说也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银幕上净是些男人,台词硬梆梆、火辣辣,场面经常炉火熊熊,这样的电影我欣赏不来。好不容易灯光亮了,电影散场,我说声再见就去赶车。从恩宁路三步拼作两步走到上下九路,要坐3路车回北京南仰忠街。天哪,路窄车少人多,挤上车就够难了,在车上看着堵半天缓慢移动,不知几点能到家;下车跑吧路程又太远,真是忐忑不安!
车终于开到文明路,我下车就往仰忠街跑。昨天结婚记住走正门,今天已婚可以走边门了,快点到家就好!我急慌慌从巷子旁门直上二楼,冲到头房珍姐家门口刹住脚步,见阿波坐在板凳上,手里还是拿着报纸,抬头望我,铁青着脸。“丁逸凡的弟弟请我们看电影,从金声电影院回来,一路大塞车!”我解释着,但明白阿波很难消气。结婚第二天就去男生家玩,这男生与我感情还非一般,换作别人做新郎,也会不满吧。和珍姐一家吃完晚饭,我自觉下楼洗碗。厨房门外水泥台只有三个水龙头,家家户户都在这里接水。我等人少才慢慢洗干净碗筷放好,又等三间洗澡房终于轮空才洗澡、洗衣,然后上床。阿波还是沉默不语,正好我也不想说话,今天不看《复活》了,就躺下睡觉。我知道自己有做得不妥之处,但看电影是额外安排,路远堵车也不关我事,我已经紧赶慢赶回家了。结婚有什么好?行动自由都没了……想着想着,泪水滴到枕头上。
第三天是大年三十,阿波和我去沙河顶看望五叔五婶。五叔是父亲最小的弟弟,解放前参加革命,反右、文革都有冤屈,人生坎坷,兄弟情深。父亲从干校回广州后,曾在五叔家小住休养。五婶原是新会托儿所所长,婚后才成我婶婶。她对我特亲,我结婚要向她报喜。我俩给五叔五婶送喜糖,吃过午饭才走。五婶说:“波仔,幼坚,得闲再来玩啊!”
我俩坐车回到豪贤路总站,那儿离我小学同班黄孟家很近,不过我俩没怎么联系,和她街坊梁碧娜也少联系。正准备走回仰忠街,却仿佛命运安排,碧娜从安乐道(当时改名红旗道)走出来。我和她惊喜相遇,立即告诉阿波我要去她家,你先回去吧。
我1971年夏秋回广州,由“吴有恒专案组”给我单独办班,每天写交代材料。那段时间不是住黄孟家,就是住碧娜家,两家对我都很关照。此时碧娜已在战士歌舞团为舞蹈队弹钢琴,她高兴地带我上楼,走进一间房,我看到有新枕头、被褥,“这是我哥的新房,他春节要结婚了。”“我年廿八结了婚。”说完,不知怎的,我竟落下泪来。碧娜哥哥是广雅校友,在校时我就知道这男生书法了得。我算不上认识他,但也祝他新婚幸福。碧娜见我不像一般新嫁娘那样喜气洋洋,反而蓦然落泪,自然感到奇怪。当时我不便细说,约定过几天去战士歌舞团,看她弹琴演员练功,到时再聊。接受昨天晚回家的教训,今天除夕,千万不能再耽误了。
新婚头三天过后,我发现自己三天都落泪,心想,也许是性情纤细敏感,太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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