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盛夏
我讨厌夏天,希望可以在未知的将来死在没有夏天的地方。
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西高地这种狗是在赫尔辛基出差时。当时坐在车上,看到马路边的酒吧外拴着一条立耳小白狗,因为主人进了店去,但宠物禁止入内,它就被拴在门口乖乖等候。那时我并不知道这是西高地,只是觉得比电视上看到的还可爱,如果可以以后自己也要养一条。那可能是二零一二或者一三年。
一四年陪伴了我们家十三年的糖糖心衰加腹水。由于心脏太差没法手术。我在出差时往家里打电话,爸妈跟我说她肚子很大已无法行动。但她是串串,又是家生犬,底子好,竟拖到了世界杯结束。在糖糖最后的日子里,我看世界杯,她坐在我边上,因为服了利尿剂而失禁。排出的尿液把老立式电灯的线路浸湿,把我电得一激灵。
当她无法再卧下时,我再三要求父母带她去安乐,均遭拒绝。老人不信安乐这种事,总觉得能多活一天都好。可我知道她很痛苦。夏夜里她来我房间,坐在床前看着我艰难呼吸。但从不耍脾气,闹出大动静——这点白糖比她差太多。
二零一四八月二号,也是七夕节。她突然倒下终于不动了,舌头几乎是瞬间化为灰色。我看到她舌头就知道她已经走了。在痛感生效前,立刻给她穿上她最喜欢的小红衣抱进预先已准备好的皮箱出门挖坑。那皮箱里头放着她所有的玩具,狗生病后就无心再玩耍,玩具可以提前收起来。
一四年的七夕异常凉爽,我带她去先前看好的地,拿着镐子和铲,硬生生刨了一个半钟刨出个大坑,手上也磨出好大一个血泡。那年我刨得有多快今年就刨得有多慢,很明显岁数不饶人。
糖糖走后本来我也没有预谋再弄一条狗。怎奈母亲每天在家里哭泣,总是自言自语对着空气同死去的狗子说话。我怕她魔怔了,于是生出再抱养一只的念头。那时我也很难过,可能比这回还难过,因为糖糖是我的第一条狗,是我在学生时代就养起的狗。为了排遣痛意,人总要作些什么分散注意。于是我开始在网上到处搜索关于种犬的线索。比较分析各品种种犬的优劣,以选出最适合我和我家的狗。最后发现,西高无论从个体大小到寿命(13.5y)都很适合,而且我一早就有养这种小白狗的愿望。于是就暗暗下了决心要弄条西高来。似乎人在年轻时总是比较冲动更容易下决心。
但二零一四年时,西高地在国内还知名度很低并不好找。我的搜索目标首先定在家养犬,因为家养犬是最健康的。为此还在贴吧蹲点蹲了好几天。看到有人不惜从福建开车跑去江苏自提预定的幼犬。但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而我恐怕要等很久才能等到并且也未必别人手快。于是最后还是可悲地选择找狗舍简单省事。狗舍犬只比路边的七日狗好那么一丢丢,实在是很不建议的选择。可那时我太想要一条西高,想到可以放弃原则的地步。
最后找到一家在上海的狗场——二零一四年时整个浙江都找不出一个能繁育西高地的狗舍。那时我还没考出驾照和买车,只能坐车去上海,并且得瞒着父母。因为他们决计不同意在糖糖死后再弄条狗。
去接白糖那天每个细节我历历在目。狗舍在郊区并不好找。我打了的士到那处,并没有直接进他们的繁育基地。狗舍有自己的门市部,那块区域似乎是一片狗市,宠物店一家连一家。我找的那家并无人看店。刚到时,只能透过玻璃窗门看到里面有狗,但没有人。打了电话老板才赶过来。进了店里发现空调倒是开得足足。在狗舍,对于比较精贵的种犬,疫苗和空调都是给足,但食物却很不够。因为喂饱了小狗长得快,看着月份大了买家会嫌弃就不好脱手。所以他们的小狗都饿肚皮,那时的白糖甚至饿到会扒拉起托盘里的狗屎自给自足。
我进得店里,见很多不锈钢的铁笼,层层叠叠,大狗关下面的大铁笼,小狗关上面的中铁笼,没有特别小的铁笼。那次我才知道长足的柯基竟有金毛那么大,并且鼻子很尖并没想象中可爱。在白糖边上的笼里有一条被剃光了毛的小狗蜷缩成一团看着十分可怜。我看到它笼上挂着广告牌才知这条秃狗居然是一条赛级马尔济斯。它已经成年并不拿来卖,只是狗舍用来育种的。好在是公犬不是母犬,育种的母犬命运更加悲惨。白糖的亲妈应该就是一条育种犬,而且以她糟糕的体质来看大概率是近亲繁殖。
我第一眼看到白糖时就目测她起码有四个月大了,绝不止老板说的三个月。我已经养过十三年的狗,这点经验还是有的。老板讲故事说她原被人预定下,结果预定的顾客移了民,就成了条剩犬。是不是因为这原因剩下无从考据,但她显然是很不幸被剩下了,超过三个月的狗哪怕再克扣食量,别人不可能看不出来。由于长期挨饿她很瘦,显得格外四脚伶仃,耳朵已经立了,粉红粉红,和白到发蓝的皮毛,乌溜溜的黑眼睛相得益彰。她的眼睛兴许是由于瘦的缘故,眼角微微上吊,显得很有智慧的模样。后来我才发现这全是假象,她实在是条很笨的狗。但她卖相好气味轻,以至于我可以忽略她的愚蠢。
那天我也询问了其他西高,并且去其他商店看了圈球型博美,因为白色球博是我的Plan B。不过当时市场上只有红色球博,于是我决定就买西高。只是要不要买那条四个月的犬呢?老板拿了其他一窝一个月左右的西高给我看,说这窝品种更小一点,长足了能比笼里的小1/3,加个一千块就行。我已经开始犹豫,那时还不叫白糖的小西高在狗笼里不安地走来走去忐忑看着我们说价。我问老板,如果我买了这里的小狗,那笼子里那只你打算怎么办呢?因为她明显不止三个月了恐怕很难脱手。老板直言不讳,母狗可以拿来作育种犬生小狗。这一句话让我下了决心,因为一个月的狗子还能等机会,四个月的狗已经机会寥寥,这么漂亮的狗去作育种犬太悲惨了。
二零一四年八月二十三日,我带着白糖打的到上海汽车站,当时安检还没那么严格,狗子虽然上不了火车却可以上大巴。然而就这一点点路,她就吐了个一塌糊涂,把买定离手后狗场老板开恩喂给她的那点狗粮吐了个精光。我在汽车站门口的花坛里把托盘里的呕吐物倒掉。这摊呕吐物就是白糖给我的见面礼。
到家时已是晚上,那时我们还住老房子,没有电梯。提着好大一个狗笼走上四楼,我都不敢把笼子放门口,只能先藏在阶梯上,不然只怕连自己都要被愤怒的父亲关门外。
开始几个月父亲非常拒绝这条新狗,看都不要看她,理也不予理睬。白糖和糖糖不一样,糖糖是父母抱回来的狗,说到底还是他们的狗。白糖是独属于我自己的狗,我下决心自己来养好她。
然而现实总没想得简单,很快我就发现这条纯种西高比糖糖真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她真的是很笨很笨,糖糖定点排便只需要教两次,白糖学了快三个月。开头两个月里,她根本不能理解什么叫定点排便。她从出娘胎就被关起来养,在笼子里吃喝拉撒都在原地,于是以为到了自由环境里也可如此。事实上,起初她连自由都恐惧。到家的头三天都窝在她的铁笼子里,哪怕开着笼门也不乐意出来。倒也不难理解,在狗舍时为了以防种犬染病造成损失,狗场老板都是把狗子长期关在笼里并且不允许与生人接触,我付款以前老板都不让我摸狗,尤其不许碰鼻子和耳朵这些有黏膜的部位。
但狗毕竟是天性爱与人亲近的社交动物,何况后来白糖展现出来的完全是有人瘾的那种狗。糖糖成年后除了自家人,对其他人都爱搭不理。白糖却是见一个爱一个看到陌生人都能狂喜乱舞,远近都出了名导致很多陌生人都非常疼爱她。
到家一周后,白糖就会在屋子里到处跑了,并且越来越不爱进笼。发现这点后我利用她对关笼子的逆反心理,每次一乱排便就把她关回笼里。这样她才渐渐学会了不随地乱拉,但整个过程几乎花了三个月。那时父亲老抱怨说这狗根本教不会,一旦迁入新房,新铺的木地板岂不是要被狗尿泡烂。后来发现哪怕是病入膏肓她也不肯在室内排便排溺,反倒使我更加劳碌奔波往返。
也是在教育定点期间我发现她有吃屎的习惯。糖糖一辈子只吃过两次屎,而且都是野屎,被骂后就再没碰过,见到屎都绕道走。白糖却很爱自产自销,这是她在狗场里长期饿肚养出的坏毛病。这个问题后来在食物完全充足的情况下也再难改变。头一次被我抓到她吃屎是因为在练习定点。她大约是发现每次随地乱拉后被抓包就要去关笼子,于是自作聪明把拉出来的粑粑吃掉企图毁灭罪证。可又没舔干净,地板上留下恶臭的屎痕。于是反而罪加一等。
长期笼养的小狗甚至不会遛弯。狗舍的狗子都不落地,整天活在架空的笼子里,下面衬着屎尿托盘。因为托盘虽脏只要不和外界接触就不会感染病毒。普通狗子一个月可以断奶,打完五联后就可以出门遛弯。白糖早就打过针且已四个月大却不敢在户外走路。我爸第一次去遛她——那时他已对白糖的态度稍微软化,回来就板上钉钉跟我说这条废狗没用,走路都不会走。我不信,于是隔天我去遛。发现她一下车落地就会像青蛙一样四脚扒地不肯走路,拖都拖不动。我知道她胆小如兔一定是因为过去久关的缘故。于是采取循循善诱法,我带她从上海回来,从喂食到定点都是我一个在教在带,她对我已有依赖感。所以我诱她站起来走路,她是肯尝试的。当然后来她变得像其他所有狗一样疯狂热爱遛弯。 她大约半岁左右时,我骑车带她去公园,她还没等我车停稳就从篮里蹿出来摔了个狗吃屎。那时我还同她开玩笑说这么高的距离,还好你很轻,要是我们糖糖从这么高地方摔下去肚子都得爆裂了。谁能想到等她十岁竟和糖糖一样又大了肚子。
白糖刚来时体重极轻。饿的。到我家后,我们每天早上总要给她吃几根零食算作早顿。一岁左右那会儿,好几次我倒时差上午睡觉生生被她快乐的狼嚎闹醒——她独自一个和那些零食玩耍,开心到发出呜鸣。后来等她再大一些,我再没听过她那样叫,而她也从未在人前那么叫。我至今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发出那样的叫声,难道在狗舍时拜过哈士奇为师?
那时父亲总说她轻得像根灯草。他觉得这狗看上去很可怜。很笨,犯了错挨了骂也总是呆呆看着人,我见犹怜的。父亲的态度因而慢慢改变,归根到底我们全家都很喜欢狗。然而这却给她后来那么多病埋下了诱因。因为我喂养时,严格按照狗场老板的嘱咐,前期只喂狗粮和糖水,不给人食。白糖小时候甚至不知道我们吃饭时饭桌上的东西也可以吃,因而不会像其他狗一样人一吃饭就到饭桌前蹲着不走。她一岁以前,我们吃饭她就自顾自跑来跑去该干嘛干嘛。但那时我工作需要经常出国出差,有时一出去一个多月回不来。我不在的时候只能靠父母喂养。等我一次出差回来发现,离开前只吃狗粮的白糖,经过父母喂养变成了酷爱人食,对寡淡的狗粮嗤之以鼻根本不鸟。网上经常吹嘘爷爷奶奶没有喂不肥的崽,父母就是把白糖当成了孙囡在喂。把到家时轻如灯草的狗喂成了球。在她还没发病的时候,我们有时会开玩笑说她肥,但很快又会改口,或者被提醒改口。因为糖糖也曾经很肥,后来生了病全身肉都卸完,只剩一把骨头。白糖刚得糖尿病时就疯狂掉体重,几乎每天一个样,瘦得皮包骨。后来开始打胰岛素后体重才慢慢回升上去,但她却再也没有迎来健康的那天。
因为工作原因,在白糖大部分的狗生中其实我很难完全看顾她的饮食。父亲总是按老人那套,以喂养草狗的方式喂养这条体质与草狗全不可同日而语的西高。年纪小时尚不会显现出问题,年纪一大毛病就全来了。白糖的糖尿病就是由两次急性胰腺炎诱发,而引发这两次急性胰腺炎的原因居然出奇雷同——父亲去烧鸭店买熟食时老板听说他养狗就送了他一些鸭屁股。所以后来我在网上看到段子吹烤鸡烤鸭店老板给流浪狗送屁股吃就很不以为然。普通人类食物对于狗而言都属于高盐高油,更何况烤鸭屁股!
白糖四岁以前我都有让她繁育个一两胎的想法。一方面是因为繁育过的母犬老来子宫蓄脓概率会减轻,二来西高这么好的品种不愁多余的幼犬出不了手,而我总想给她留个后,以减轻未来失去时的痛苦。然而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由于工作原因,在她生育黄金期照顾她更多的是父母而不是总在异地的我。谁照顾谁有拍板权,两位老人都认为伺候母狗月子实在费神所以坚决反对让她生育。可白糖四岁以后当我提出既然不生就干脆绝育以免未来子宫蓄脓时,他们又坚决反对——依然是老人思维,好好的狗干嘛要肚子拉一刀去割掉个器官?甚至于到了今年早些时候,听说经常际遇的一位狗友数日不见带着一岁母犬去绝育后,他们还很不以为然指指点点说那人太残忍。绝育的话题我从白糖四岁一直提到八岁,八岁以后我就不敢提了,因为手术风险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大。八岁以后只能说是碰运赌命。可运气差的人不该嗜赌。当年哪怕不被父母理解,哪怕挨骂被戳脊梁骨,我也该坚持到底带白糖去绝育的。猫狗在绝育问题上都一样,公不绝育前列腺肿瘤,母不绝育子宫蓄脓。确定不想让它生就一定要绝育,尤其是体质较差的种犬,根本不要抱侥幸心理。如果白糖提前绝育,就算她生了糖尿病我相信她起码能多活两年。
导致她这次病情恶化的肇始是今年三月份那场过长的发情期,她最后那场月事持续了将近一个月。这显然是超出正常范围的,加上她去年年底就开始的排便不畅。我去附近医院给她做了检查,当时X光拍片已经可以看出子宫有些异常。但我还是不想往坏处想,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肛肠增生物上。等到发现她已积重难返是在虹泰作完检查。6月初我专门把它接到杭州看病,医生却给了我们一张难以接受的诊断书。腹水,肝部团块囊肿,子宫蓄脓,这还不包括我们当时准备去看的肛肠问题。再加上糖尿病,我不知道这狗还能怎么治。极端来说,我们确实可以采取先切除子宫,在手术时肝部采样看肿瘤是良是恶,然后再选择进一步的治疗方案。而被骨盆遮盖的肛肠则需要借助CT检查,宠物CT是要上麻醉的,几乎等同一次手术。十岁的狗子就不能买大病保,全部自费加一起好几万,医好的概率也不算高。事实上很可能一趟全检下来,费用不菲,最后只能得出个结论这狗根本无法从麻醉中醒来走下手术台。
如果不是这个岁数,如果不是那么多并发症,如果不是这百业萧条的糟糕年份,我真的想赌一赌。十年前的我绝对会赌,但我已经不再年轻,考虑问题没法那么纯粹。大部分人不是活在小红书和知乎里,我们活在现实里的人都知道这并不是很好的十年。
从五月下开始,深夜我总要抱着她去公园排便。眼见这桩曾经很轻松的事对她变成了可怕的煎熬,我唯一能帮助她的只有注射开塞露使她排得稍微轻松点。注射灌肠剂后竖着抱着她,手掌托在臀肛处。她就势靠在我肩头,紧紧依偎着我的脖子。这条狗哪怕很久没洗澡身上也不会有很重气味,总是一股小狗的馨香。我这样抱着她走一圈唱两遍知道不知道计时,她的便意也就差不多有了。但情况总是每况愈下,并且恶化会加速。
七月以来她已经失去食欲,有糖尿病的狗失去食欲是个什么概念呢?我只能用羊奶和营养剂吊着她的命。而等到她连羊奶都拒绝时,我知道差不多了。白糖从出生起,狗舍不给她喂饱,缺奶吃。后来我每次给她喂牛奶羊奶,她总是吃得贪婪迫切,好像要把幼时在母亲那里少吃的奶补回来。等到她连奶都拒绝,我想她这辈子缺吃的奶终于吃够,是该走了。
浙江今年热得可怕,高温绵绵不绝。昨天我也只能等到晚上去给她作安乐。棺材是提前准备好的,她喜欢的衣服和玩具都垫在下面。留着一条她用的毛巾和她最常穿的黄色小雨衣当铺盖。箱子我订做得有点大了且过于高,以致后来挖坟几乎挖到我脱力。
离家前,一直卧着的狗子突然在灯下坐了起来,好像立意要让我们给她拍照留念。

她那么笨,应该没有料到我们是带她出门去安乐。不过她对我总是无条件完全信任,黏我黏得像块过热的牛皮糖。只要是我带她去的地方,刀山火海也会往。
到了宠物医院填写同意书时,她开始坐立不安舔屁股,我想到下午还没让她排过,可得让狗子轻松点走。于是临时带她去了附近的草地排便。她依然拉得很辛苦,几乎走不出草来。我就跨进去把她抱出来,结果被漏了一身屎。瞧瞧这狗,初接来时用呕吐物给我当见面礼,临走前还要在我衣服上拉一泡当赠别礼,真是够恶劣。
上楼前我拿出专门给她买的好时想让狗子尝尝巧克力的滋味再走。可惜此时的白糖已完全失去食欲就算那么香的巧克力也再吃不下嘴。
安乐过程家属可以全程围观,医生给她上留置针时说会先推麻醉剂再推安乐剂。推麻醉剂可能会有点痛。我让他尽量推慢点,我的狗每天要打最少两次胰岛素,乖的很从不会因打针咬人。麻醉剂也有三针,第一针下去她就站不住了,也不知是眼泪还是眼屎,从眼角往外渗。我用湿巾最后一次给她擦了眼,擦着擦着就明显感觉到狗失去了意识。恐怕那其他几针安乐针不推下去光是那些麻醉剂也不会让她醒来。但我希望她走得痛痛快快。正常狗安乐据说要20分钟才会停止心跳。已经极度虚弱的白糖安乐针还没推完最后一针监测心跳已停。
工作人员帮我们把白糖遗体装入她的小棺材。我和父亲分别放了最后的饯别礼进去,然后就是合棺和钉棺。钉棺时,我听到身后有狗的哀鸣,原来是手术室外放着住院的患友在围观这桩告别。一只傻头傻脑的哈士奇盯着我们看,看上去非常懊恼。哈士奇并不是聪明的犬,但它应该也意识到了十五分钟前活着进手术室的狗如今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它没有如常吠叫,只是呜呜嘶鸣,似乎很难过的样子,让人愈发难受。
糖糖走的那天那么凉快,爸妈都说她好省心,连挖坟都照顾到我们。白糖却和糖糖完全相反,死在最热的七月里,前后都是无尽的热浪。而且她太能撒娇,吃不得一点苦,生在空调房里死也死在空调房里病最后那两个月,她自己晚上病重没法睡觉总要闹得我也没法睡觉。很多个晚上我只能抱着她坐着发呆,严重睡眠不足。但她若是能捱,我又何尝想带她走这条取死的捷径?比起长期照顾重病患更难熬的是心知肚明煎熬的尽头依然是绝望。
从今天开始我就没有狗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会再养狗,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养,除非我去了一个没有夏天的地方生活,因为我无力阻止夏天带走我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