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腥草
大学所在地是鄂西南,靠近川渝,因此饮食习惯亦接近,无辣不欢。广东人好吃敢吃,天下皆知。我自然有此癖好,不管是什么菜,都想尝试一番。鱼腥草便是那时尝上的。至于是何契机,倒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初吃鱼腥草时的印象。应该是在聚会上,当地的同学点了份鱼腥草。那是一盘凉菜,竹节似的根须,用陈醋、小米辣、蒜蓉、生抽凉拌而成。夹一筷子鱼腥草,放入嘴中,慢慢嚼,若吃草根,其味之苦涩,令人拒之而后快。而一旁的同学,却丝毫不为意,大快朵颐着。咀嚼鱼腥草的声音,清脆入耳,仿佛在吃花生米。“好吃哩,习惯就晓得啦。”同学在极力怂恿。最终,还是抵不住口癖,再次夹菜入口。细嚼慢咽,苦涩的滋味,似乎渐渐散去,口腔中留着一丝奇异的甘甜。在大鱼大肉之后,能解油脂之腻。后来,果如同学所言,渐渐地习惯了鱼腥草的滋味。
鱼腥草,又叫折耳根。在我老家,它有个俏皮的名字,叫“狗贴耳”。意思是,它的叶子像是狗耳朵一样,耷拉在脑袋中。鱼腥草大多生长在田埂与小溪边。在我七八岁的时候,父亲时常感到胃疼。疼起来的时候,他便躺在床上,身体蜷缩着,用拳头抵住胃部。偶尔,他会疼得呻吟一两句。我母亲那时极为担忧,但也跟着父亲去看了许多医生。大多都是中医,或镇上医院的医院。医生们给父亲开了什么药,我已无多少印象了。大概是叫他要静养,以及喝中药养胃。药喝完后,父亲的病情似乎并没有好转,但家中也无更多的钱去买药。母亲便叫我去挖鱼腥草——想必药方中有这味药——熬药给父亲喝。
于是,在那段时间里,我常常一边放牛,一边提着小桶在田间挖鱼腥草。水牛在溪边垂头吃草,我便张眼四处搜寻鱼腥草。鱼腥草在春天时,长得极为茂盛,狗耳朵一样的绿叶贴在田埂上。鱼腥草又是极为常见的草本植物,因此挖药并不算是艰难的工作。到了八九点钟,到了早饭时分,牛的肚子吃得圆鼓鼓了,我也提着一桶鱼腥草回家。待到中午,母亲洗干净鱼腥草,熬出一碗热腾腾的药,给父亲喝了。这段经历,似乎总是发生在春天。因为在我记忆中,挖鱼腥草时,天空里总是落着绒毛一般的细雨。这味鱼腥草药,究竟起了多大的作用?不得而知,只记得父亲在胃痛缓解些,便离家南下打工了。毕竟家中还有两个学龄的男孩正在快速成长。过了一些年后,父亲的胃病不治而愈。我想,病因可能是营养没跟上。毕竟那时家中过于窘迫,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吃上肉。
还有一段时间,我比较痴迷鱼腥草。那时,我刚大学毕业,整狂热地追求着文学梦想而没有去工作。我跟女朋友住在租住的民房中,她日常上班,而我则窝在出租里写小说——其实,更多的时间,是在无所事事——靠着微薄的稿费,维持生计。女朋友的薪资,亦是低廉。两个人过着“穷且快乐”的日子。每隔一段时间,我们便会到超市里采购一番。看见了鱼腥草,便买一把,回去做成凉菜。味道如旧,仍是带着怪异的苦涩味,但我们已然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有余。翌年开春,我们离开那座小城,来到上海。而这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在上海生活前期,仍是艰难。被鄂西驯服的口味与习惯,一时不能改正。因此,周末逛菜市场时,看见鱼腥草,便会“见猎心喜”,买下一大包,回去做成凉菜,口味仍旧。只是鱼腥草受众太小,渐渐地不复再见。凉拌鱼腥草,终于成为我记忆中的一道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