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夏天
童年的夏天。
从爸爸工作的病房(五病房)的窗前眺望,是绿色的山丘、田埂和堰塘。川南多丘陵,景色大多如是。农舍的屋顶有乌黑的青瓦,院子里总会种上一两棵芭蕉树和柑橘树,堰塘里总有鹅和鸭子在游泳。
在近郊,城市和农村的界限并不分明。我家住的宿舍楼外面就有农田,城里人自己也喜欢种菜,如果能有一片空地,大家都会种点菜。爸妈当过知青,自然把当年在乡下学到的本领带了回来,他们也会在宿舍楼前辟出一小块地,种空心菜、牛皮菜、血皮菜等,甚至会用“积攒”下来的粪便施肥。
坡坡坎坎之间的小路,长满了青草和野花,我第一次见到(进入记忆中)紫花地丁的时候不过六七岁,那是在众多黄色野花、油菜花之间显得无比特别的小野花,那时我却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狭窄的田间小路边总会有狗屎。那时的狗不吃狗粮,人把吃剩下的食物给狗吃,当然,狗吃的东西自然不会好,狗屎干燥,像一块块灰色的小石头。
我怕屎,怕虫,看着这些东西,总是把脸转开假装没看见。但我也好奇,为什么狗屎是灰石头的颜色?
下雨的时候,围墙边的排水沟里,雨水像泉水一样汇聚起来奔腾而下。我穿着凉鞋,喜欢踩进水沟中,让双脚成为一个水闸堵住水流,玩开闸关闸的游戏,直到水流漫过脚背继续往前奔跑。围墙旁的水泥路也不过一米多宽,有些地方坑坑洼洼,长出草来,沿着路往上走,就是一户姓钟的农民的院子。那是好大的一个院子,用围墙围着,从他家的木门缝里往里看,可以看到大瓦房,小池塘,芭蕉树,几十棵橘子树、柚子树。钟家养着大狼狗,觉察生人迫近,总会汪汪大叫。但我喜欢狗,狗也喜欢我。 再凶的狗,我都是不怕的。
春天,钟家的橘树和柚子树开花,香气笼罩我居住的小小世界,那是清甜湿润、毕生难忘的香气。钟家的院子与爸爸工作的医院也不过一路之隔,这条路上撒着煤渣子,这样下雨的时候就不会太过泥泞。曾有过好几年,下雨必须穿雨靴,四川人叫筒靴,靴子底沾满了泥,如果走路的时候看到水坑,我就在水坑里踩水,靴子也就慢慢洗干净了。
雨天的路上会遇到死去的鼹鼠、癞蛤蟆,抬脚在青草上扒拉,绿色的大小蚂蚱弹跳起来。地上的鼹鼠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但总是在雨后、时不时就看到地上倒卧着一只。半个拳头大小,黑色的僵硬的小身体。
川南的蛇多。但像我这样总喜欢往草丛里跑的小孩子,只遇到过一次,且并不是在草丛里,是在宿舍楼外那条水泥小路上。也是雨后,我走在前面,一个邻居家的女孩走在我后面,她忽然惊叫了一声:“蛇!”我回过头,看到一条一尺来长的蛇飞快地从我鞋后跟滑到路边去了。据说那样的小蛇毒性非常强。
小孩子怎么会不喜欢喝汽水、吃雪糕呢?一到夏天,爸妈偶尔会去买一件(十来瓶)汽水,放在冰箱里冰着。我十岁以后,才陆续有批发的雪糕出售:上海光明的香草奶油雪糕,本地产的绿豆棒冰、白糖冰糕,还有白芝麻雪糕、黑芝麻雪糕。黑白芝麻雪糕被我在心里称为“黑白无常”,因为不是什么时候两种芝麻雪糕都能买得着,因为这不确定,叫它们无常,也没什么错吧?
在可以买到批发雪糕之前,想吃雪糕要么是去街上,要么去我的小学校门口,大多数时候就是小贩背着一个箱子,沿街叫卖而来。
“卖冰糕,卖冰糕哦……”
你不知道他在哪里,只听到那声音洪亮,遥遥传来。他也不知道你在哪里,但能感觉在未知的地方,有无数颗心在期盼,紧接着就会有大人、孩子的声音回应:“这嘞!这嘞!”
小贩总会准确找到呼应声的来处,他不会错过每一户需要他的人家。
当孩子们幸福地将雪糕或冰棍儿放进嘴里,小贩将数好的钱放进兜里,那就是记忆中的和陌生人的最初而快乐的“双向奔赴”。
两毛钱一斤的西瓜,清香脆甜。西瓜籽被扔到地上,从石缝里发出绿芽来。 像小豆子一样的两瓣嫩芽顶开黑色的西瓜籽,像只有两片花瓣的小花。这些小芽最后全部夭折,但它们从地里冒出来的样子,仍然饱含着生命的希望。
电视里开始有“美国宇航局特选饮品—菓珍”的广告。橙黄色的饮料在漩涡中突然蹦起一粒浑圆的、橙黄色的水滴,那是我最爱的神仙画面。随着广告的播出,每家每户开始买菓珍,冲好了,冰镇起来。菓珍和玻璃杯是绝配,透明的玻璃杯装满这美味的饮料,我想过很多办法,端着杯子转,往里扔过冰块,却从来没有溅起电视里那样完美的水滴。
长大以后才懂那是只有高速摄影才能达到的效果。
爸爸下班后,总会带回一杯冰镇菓珍。他们单位在夏天会提供清凉饮料,爸爸用保温杯装好给我带回家。我会开心地接过杯子,大口大口地喝。 天哪,此刻回想,依然是多么幸福的味道。
我喜欢看小狗喝水。在炎炎夏天,给小狗接一盆水,看着它吧嗒吧嗒喝着水。童年喝着爸爸带回的菓珍的我,在爸爸眼中,大概也是像小狗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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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 赞了这篇日记 2024-07-27 16:00: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