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远行
奶奶去世前几天,跟我大爷(我爸的哥哥)和我爸说那个谁谁梦里来找她了,要接她到天上去,说天上可好了,到处都是花花草草,馒头大饼随便吃,不要钱。来找她的自然是早已过世的某个亲戚。我爸非常伤心,回到家里,当着我妈的面嚎啕大哭。我当时只有八岁,一个那么高大的大人像个小孩一样放声大哭,让我觉得既惊讶又害怕。我妈一边拿毛巾给他擦眼泪,一边骂他。也像老师骂班上调皮的男生一样。过了两天,我爸拉着我去看我奶奶。我在隔壁的堂屋听到我奶奶说,有天中午她在炕上要睡没睡的当儿,一只似狗非狗的不知什么畜生跳到她身上,狠狠地咬了她一口就跑了。堂屋就是北方农村房子的客厅,跟我奶奶住的东屋只隔一道墙。奶奶的屋子没有门,只挂着一道细篾竹帘子。夏天帘子是放下的,冬天卷上去。那时候村里经常没有电,就算有,奶奶为了省电了经常不开电灯,而是点一盏用墨水瓶做成的小小的煤油灯。只能照亮巴掌大点的地方。她的屋子里终年都幽幽暗暗的,散发出霉味和老人特有的腐朽气息。虽然没有门,虽然她那张漆都快掉光的紫褐色木斗柜里藏着我垂涎的糖果,我一向也不太敢进去。自从她跟我爸讲了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我就更不敢进去了。
我紧贴着堂屋厚厚的青砖墙,听我奶奶剧烈的咳嗽声不断地从无门的门框里传过来,知道她会把痰一口口地吐进一个玻璃罐头瓶子里。
奶奶的堂屋前有一颗枣树。我常常坐在竹凳上仰起脸看从枣树枝叶间透过来的蓝天的碎片。秋天枣树结出累累果实,奶奶就让我执一根长长的竹竿站在竹凳上打枣子。枣子劈里啪啦地纷纷飞落,像冰雹一样,打在脸上肩膀上就像被指头狠狠戳了一下。有次我一个叔叔家的孩子也要打枣子,我让他站在凳子上,他举起竹竿的时候我狠狠推了一下竹凳。他摔倒了,脸磕在泥地上,哭了起来。我奶奶给我好一顿骂。她平时对我不算特别好,但也从没对我这么凶过。我被吓到了,那之后好多天都没去她的院子里。再次见到我奶奶的时候,我奶奶有些责怪又有些哀伤地对我说:你怎么这么多天都不来看奶奶啊?你不想奶奶吗?
她是在一个冬天晚上走的。中国人说“红白喜事“,北方农村不管是红还是白都是当喜事办的。奶奶家的院子外面搭起了一个很宽敞的灵棚。灵棚中间摆着她的棺木。她躺在那口生前就预备下的黑色棺材里面。边上就是一个戏台,北方粗犷刺耳的锣鼓和唱腔在台上一连要喧腾好几天,越热闹越好。办了很盛大的席。雪白的冒着热气的馒头一大盆一大盆地端出来、油炸丸子在滚沸的大油锅里滋滋作响。村里人无论认识不认识的都能来盛上一大海碗粉条熬猪肉,蹲在地上就着馒头心满意足地吃个饱。我奶奶过世已经快三十年了。前些天我在邯郸躺平期间,我哥开车带我回老家村里。看到一队穿制服化浓妆的年轻女人,有的吹号,有的打小鼓,有的在队伍前面指挥,俨然一支小军乐团,热热闹闹齐齐整整地从街面上走过去了。我哥说这不知谁家又办白事呢。原来过了这么多年,这风俗还是没变。据说,前几年甚至还有在丧事上请了乡村歌舞团来跳脱衣舞的。真是一块沧桑又奇异的土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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