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丢失的包引发的虚构文本实验:梦回伊曼纽尔
在麻木单调的日常中睡去,枕边的书页停留在本雅明笔下的“拱廊街计划”。在那份我未曾看见的手稿里,本雅明写下了一个虚构故事,像一部超现实电影,布满蒙太奇的碎片。手稿原作在本雅明逃离法国前往西班牙边境被警察拦截,放在一款神秘的包里,就这样,消失了。
追寻神秘的包,搜索遗失的手稿,就此陷入一条连续做梦的隧道。空间旋转,时间回旋。
睁眼。眼前所见偌大的古典拱廊下悬挂的时钟,钟表刻度却是左右颠倒的字符,指针指向的方向是中午12点20分,不,是12点40分。
抬头。突然出现的光让我忽觉不适,灿烂的玻璃圆顶加剧了这种晕眩。阳光给橱窗上方的微型画廊投下一束光,浮雕和壁画上的天使就居住在那。脚下踩着一块“斗牛”马赛克拼贴,才惊觉我所踏足的是欧洲的意大利米兰,文艺复兴的发源地。那里也有一条梦幻的拱廊街——米兰伊曼纽尔二世长廊,意大利时尚高地。

这座有着炫丽玻璃穹顶的十字形建筑是意大利最久远的拱廊街。得名于意大利统一后的第一位国王埃马努埃莱二世,建成于1876年。自它第一次开放以来,拱廊闲街、户外喝咖啡的风气便席卷到了米兰,这里的人们亲切呼唤它“米兰的会客厅”。你可以在这里邂逅形形色色的人:演员、诗人、音乐家……它是众多灵感诞生之地。
Ciao,是我在此地学会的唯一意大利语。Ciao,“你好”,亦是“再见”。
在拱廊街的路口,Moira Orfei蹬着高跟鞋迎面走来,摇曳的白色鱼尾裙摆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这位名副其实的意大利马戏团女王依旧画着标志性的粗眼线,伴随她一生的是她的马戏团生涯,还有她的动物们:“比起人,我更爱动物”。

六岁起Moira Orfei便在马戏团的秋千上荡漾杂耍,学习驯服鸽子、骏马、野熊和大象。“我是马戏团的王”,她说。不到几分钟Moira Orfei便消失在拱廊尽头,她的高跟鞋惊起一片休憩的鸽群。不远处,意大利诗人Giuseppe Ungaretti有点沮丧——他正在喂的鸽子都跑了。
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的Giuseppe Ungaretti看起来却像年轻人一样焕发着活力,“我的年龄是18岁的四倍”,他总爱向媒体调侃。他在意大利文学史上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颠覆传统的十一音节诗句,开创了一种全新的诗歌语言。“他是在捕捉诗歌最初的音调”,“他是意大利诗歌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有人这样评论。

Ciao,“你好”,亦是“再见”。每逢遇见陌生的人,他总这样介绍自己:“我是在夏天出生的,我是海的孩子,对,我会像大海一样吞噬下所有的东西。”这次也不例外,只不过当我问及他的梦想,他用他的诗回复我:“没有梦想,大海将失去它的色彩。”
伊曼纽尔的色彩无疑是丰富的。每个橱窗都向闲逛者伸出它的触角,如此招摇。我在其中一格面前停下,爵士音乐人Nat King Cole在一排他自己的黑胶唱片后探出头来。知道Nat King Cole,是因为王家卫的《花样年华》。电影里张曼玉穿着旗袍曼妙上楼,背景响起的就是Nat King Cole慵懒的音调。
Quizas,Quizas,Quizas,NatKingCole-BolerosConPasión “Siempre que te pregunto
我总是一遍又一遍的追问你
Que cuando, como y donde
何时,何地,又该如何
Tu siempre me respondes
你却总是回答说
Quizas, quizas, quizas.
或许,或许,或许……”

“Ciao”。
“Ciao,你看见地上那块‘斗牛’马赛克图案了吗?”
面对这位爵士歌王,这次简直“不可能的对话”,自然由音乐开启。他谈起他童年的偶像Earl Hines:“他就是钢琴界的Louis Armstrong。他以东方的演奏方式打破了许多规则,就是我们常说的‘跨步钢琴曲’”。
“你怎么看爵士歌王的称呼?”我问。
“我觉得我不是歌手,我不能和其他的歌手相比。我唱歌,是因为公众买账。你知道吗?我觉得我更像故事的叙述者,一旦当我坐在钢琴面前,就开始写童话。大部分人都忘记了我的钢琴,他们只记得我的人声。有些年轻的孩子们很惊讶,他们跑来告诉我,哦,先生,您还会弹钢琴?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离开爵士乐,爵士乐是我一生的最爱。
离开时,他留下一个笑容:“微笑吧,也许明天你会发现,如果你微笑的话,生活仍然值得过。”Ciao,“你好”,亦是“再见”

告别Nat King Cole,不经意闯入某个电影片场。站在人群中,成为黑压压围观群众的一员。身边有人喊了一句:“看呐,那是导演Antonio Pietrangeli和演员Jacqueline Sassard”,“好像拍的是电影《三月的孩子》(Nata di marzo)”,“他们这会在讨论剧本”……
周遭人声喧哗,踮起脚,我努力在为眼睛挤出空间:造型助理正拿着梳子帮Jacqueline Sassard打理头发,Jacqueline拿着镜子,和抽着烟的Antonio说话。


《三月的孩子》就发生在三月。女主角Francesca是一位只有十七岁的少女,嫁给了一位比她年长二十岁的建筑师。因着自由的天性,她离开了她的丈夫,到别处去寻求爱情。Francesca追爱途中发生了很多疯狂的故事,回应了那句意大利俚语,“三月是疯狂的”(Marzo è pazzo)。
Antonio Pietrangeli是意大利喜剧风格和新现实主义的领军人物,更为人知的是他的“女性的导演”身份。他自己也说:“女人是我电影里的主角”。从第一部电影《空的眼睛》(Empty Eyes)在罗马担任女仆的乡村女人,到最后一部《我很了解她》(I Knew Her Well)里由工人晋升为明星的Stefania Sandrelli,Antonio Pietrangeli用镜头记录下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动荡中的意大利女性形象。她们无一浪漫、独立,不愿向传统屈服,勇敢追求自己的幸福,并独自承担着自由带来的危险。

好的时尚不是转瞬即逝,
而是经典的符号。
灯光起,女性成为自己的缪斯,成为自己的英雄。灯光灭,喧嚣的人群散去,我又回到那面钟前。时间刻度依旧左右颠倒,只有电影里、又或者梦里才会像达利的钟一样扭曲融化。
恍惚走出梦境,仿佛经历一次穿越。一切起因便是那未合上的书页——一个拱廊。遇见超现实的意外,是似曾相识的昨日,抑或是遥远的未来。
Ciao,“你好”,亦是“再见”。再见=你好,兴许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兴许假作是真时真亦假,红楼梦里梦红楼。
发表于2021年《誌屋Journal》6月刊
第一次尝试虚构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