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不是胜过多少人,而是一步一步跑下去
巴黎奥运会尽管伴随着争议和口水战开幕,但仍成为了全球关注的焦点。自2021年冷清的东京奥运会以来,世界一直在疫情、战乱和经济低迷中挣扎。而在这个八月,激烈的比赛和话题频出的赛场让人们暂时放下那些令人疲惫的话题,对未来多了点信心和勇气。

从某种意义上讲,体育和文学的精神内核是一致的,都是兼具纪律性与戏剧性的艺术,不仅需要身体的耐力,还需要强大的心理韧性。许多著名作家不仅是狂热的体育迷,还对特定的运动项目颇有心得,或亲身参与,或用运动经历丰富自己的写作。
以硬汉形象著称的海明威在斗牛、拳击、击剑、捕鱼、打猎等方面都有丰富的经验,也常常把这些经历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他一生中在西班牙观看过300多场斗牛表演,目睹过数以千计的公牛被刺杀。他还在《死在午后》一书中详述斗牛这门“使艺术家置身于危险之中”的艺术。

“战争结束了,现在你能看到生与死——即是说暴力造成的死——的唯一地方,就是斗牛场了,所以当时我非常想到西班牙去,到了那里我就可以对暴力造成的死加以研究……
最高超的穆莱塔动作,即做起来最危险,观看起来最漂亮的动作,是纳图拉尔式。取这一动作时,人左手拿穆莱塔,面对公牛,右手握剑,左手自然地垂放一侧,这时红布呈褶状垂挂在支撑的短棒上,如照片所示,人的手就握住支撑红布的短棒。人朝公牛走去,并用红布挑逗公牛,而在公牛攻击的时候,人只是随着公牛的冲击而转身,一面在公牛牛角前挥动左臂;人的身体顺着公牛冲击的曲线的方向,牛角就在人身体对面,人双脚立定,此时他手拿红布在公牛面前慢慢地挥动手臂,与公牛在原地作四分之一圆的转身。如果公牛就此停步不前,人可以再挑逗它一次,再跟它作一个四分之一圆的旋转,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我见过连续六次重复这个动作,看上去好像人用魔术拿穆莱塔把公牛套住了。”

从事这些活动或书写这些内容对海明威来说,并不仅仅是为了追求刺激,更是为了探寻人类勇气的本质。人可以被毁灭,但无法被打败,海明威在现实生活中也如他笔下的人物一样,寻求冒险,并得偿所愿。
与海明威在运动中追求刺激不同,另一些作家青睐的是纪律性占主导的运动,哪怕它们有些枯燥和孤寂,比如跑步。村上春树在《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中,将跑步描述为作家旅程的隐喻,一条需要坚持和内省的孤独道路。
美国作家卡罗尔·欧茨也非常热爱跑步,在《作家的信念:生活、技巧、艺术》一书中,欧茨分享了自己的写作经验,其中有一篇《跑步与写作》谈论的就是跑步对自己写作的帮助。欧茨写道:“跑步似乎给我了一种,完美的知觉的延伸,我能像看电影或做梦那样看到我写的东西。”对作家来说,跑步可以被视为写作状态的一种延伸,一步一步跑下去,一字一字写下去。作为一名多产的作家,欧茨对多项运动都有着浓厚的兴趣,她还写过一系列关于拳击的文章,并出版了《论拳击》(On Boxing)一书,深入探讨了拳击的魅力。

有许多女作家都像卡罗尔·欧茨一样热爱运动。波伏娃以哲学家、小说家、女性主义者而闻名,在大多数的摄影照片中,她总是坐在咖啡馆中,吸烟、思考或者写作。鲜为人知的是,波伏娃也是一位户外运动爱好者和徒步旅行的先驱。她不加入任何户外运动的俱乐部,也拒绝专业的运动装备,只穿旧裙子和帆布鞋,沿着山脊孤独地行走。她独自一人穿过浓雾,抵御难以预测的山风、刺骨的雨水或是灼热的阳光。她自学如何阅读地图,利用各种方式导航,像行军一样精确规划自己的路线:“起初,我限制自己每天步行五六个小时;然后我选择了需要九到十个小时的路线;最后,我每天要走二十五英里以上。”波伏娃在运动中所展现的顽强或者说固执,无疑是她的哲学在身体层面的实践,拒绝援手、拒绝自怜、拒绝告诫——“绝不让我的生命屈从于他人的意志”。
作家们热爱的运动项目还有很多,而我们或多或少也都可以看到这些运动与作家个人写作之间的联系。三岛由纪夫是一位健身狂人,对武力有着极端甚至是毁灭性的追求,他对身体的病耻感和残酷美学在小说《金阁寺》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以复杂和歇斯底里文风而著称的美国作家大卫·华莱士年轻时是一位网球运动员,也被称为是最会写网球的作家,在《弦理论》《无尽的玩笑》中,我们都可以看到华莱士对网球素材的运用。网球并不仅仅只是作为写作素材存在于华莱士的文学世界,也是其现实人生和写作哲学中的重要一环,如对华莱士有重要影响的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所言,“现实与语言不可分离,而语言与游戏不可分离”,对华莱士来说,网球是最接近语言和文学的游戏。
热爱体育运动的作家名单可以继续列很长:书写无意义的法国作家加缪在足球场上找到了最纯粹的力量;棒球爱好者菲利普·罗斯在小说中反复利用这项运动来探索美国精神和文化的主题……
也有作家对体育无感,其中乔治·奥威尔和博尔赫斯对足球的批评最为有名,但他们的批评所针对的并不是足球运动本身,而是竞技体育所催生的群体狂热、暴力倾向和极端民族主义情绪。在全球思想极化、对立和冲突加剧的当下,这种批评显得尤为切题。1945年,奥威尔在一篇名为 《论体育精神》(The Sporting Spirit)的文章中称“体育在经久不衰地制造恶意”:
“人们说体育能在国家之间创造友好氛围,还说不同国家的平民如果能以足球或板球相遇,便无意兵戎相见,每闻此言,我总觉惊奇。即使不看前车之鉴(如1936年奥运会),不知道国际比赛足以演变成倾泄仇恨的大联欢,你也能从基本的准则中得出同样的推断。
如今,几乎所有体育运动都是竞争性的。你参与比赛是为了取胜,如果不曾竭力争胜,那比赛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在乡村草场上,你为两方加油,感受不到地域性的爱国主义时,还有可能只为娱乐和锻炼而比赛,但只要声誉问题一冒头,只要你感到你和某些大过你的团体会因为失败而蒙羞,那么最野蛮的战斗本能就会被唤醒。任何一个即使只踢过校际足球赛的人都懂得这一点。坦率地讲,国际层面的赛事形同模拟战争。但值得注意的并非运动员的行为,而是观众的态度,以及观众身后的国家的态度,他们因为这些荒谬的竞赛而怒不可遏,并且严肃地认为——至少在短时间内——跑步、跳跃和踢球都是对国家美德的考验。”
奥运或许难以弥合现实世界中的分歧,但它至少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独特的窗口。在这里不仅有对卓越才能的庆祝,也有文化、历史和个人故事的交汇。体育和文学都试图定格一些相似的特质:转瞬即逝的荣耀、不可避免的衰退,以及在生活的不确定性中对意义的持续追求。

撰文: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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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淼 赞了这篇日记 2024-08-06 20:1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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