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可以译为 Duanwu Jie Festival（黄佶）
公共传播实战录：我们是 Loong 的“传”人
黄佶
甲辰龙年前三天，2024年2月7日，新华社发布了一个视频：“‘龙’到底该怎么译？”，视频说：“甲辰龙年到，很多网友晒出龙年活动照片，我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很多‘龙’不再翻译为 dragon，而是 loong”。
新华社这个视频只说了现象，但是没有提及“龙”是如何从 dragon 变为 loong 的。
Loong 这个英文单词的历史非常悠久，至少有两百多年了，但是原先知道的人不多，实际使用也很少。2003年，安徽大学英语专业硕士研究生李玉萍在学位论文中建议改译龙为 loong；2004年，台湾学者蒙天祥发表文章提出同样的建议；2005年，龙落选奥运会吉祥物，原因是它被英译为 dragon，和欧洲神话中象征邪恶的怪兽同名；2006年，大陆一些学者也撰文呼吁改译龙为 loong。
这些建议从提出到变成新华社笔下“有趣的现象”，经历了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现在看来，在外语学界主要学者和外宣机构专家反对改译龙的情况下，呼吁者们坚持不懈地以公共传播（Public Communication）或大众传播（Mass Communication）的方式直接向社会宣传 loong，是非常关键的。制造新闻、创作和发布广告和影视短片等是公共传播的常用形式。回顾这个过程，对后人推广自己的新建议，例如把“端午节”改译为 Duanwu Jie，也许会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2006年，我也撰文建议译龙为 loong。当时我在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任教。一天，新闻专业学生卢晓欣问我最近有什么新闻线索，她当时在新民晚报实习，我就把改译龙为 loong 的建议告诉了她。2月22日，新民晚报发表了一篇报道：“欲为‘中国龙’正名——华师大一教师质疑‘龙’的传统英译”。
与此同时，龙凤文化学者庞进在《西安晚报》发表了文章“龙凤可英译为 Loong Feng”。
没过多久，金陵晚报一位编辑来电采访和约稿，随后该报就“为龙正名”这个话题进行了系列讨论，分九次发表了数篇文章和读者评论，还转载了庞进改译凤的建议。
当时最火红的自媒体是博客，新浪网的名人博客名闻遐迩，新民晚报旗下的新民网随即也建立了博客。新闻专业另外一位学生来电叫我去开博，我就把改译龙的建议发在了新民网博客中。
为了推广 loong，我注册了域名 loong.cn，建立了“龙 Loong 网”，收集并发布了各种资料和正反双方的文章。网友 Daxiyang 来稿告知 1840年就已经有了 loong 的实际应用，这促使我去网上检索，陆续发现早在 1809年，英国传教士马希曼就在他的译著 The Works of Confucius（孔子的著作）中用 loong 为“龙”字注音，他于 1814年出版的 Elements of Chinese Grammar（中国言法）一书中再次这样做；1817年，英国外交官在 Journal of the proceedings of the late Embassy to China（新近出使中国记事）一书中把“龙王庙”音译为 Loong-wang Miao；1882年，美国传教士沃克介绍中国文化时撰写的文章题为 Pagoda, Loong and Foong-Shooy（宝塔、龙和风水）。
我还设计发布了一些宣传 loong 的广告，并利用任教广告课的“职务之便”，邀请班上感兴趣的同学创作了一些宣传广告。
但是，改译龙的建议一直没有引发舆论和公众的广泛关注。
12月4日，上海新闻晨报发表了“中国形象标志可能不再是‘龙’”一文，副题是“包括‘龙’在内的一些形象标志容易被误解”，“上外专家领衔重新建构国家形象品牌”。这一行为被大众理解为“专家建议中国弃龙”，引发了强烈的反弹。随即，全国围绕龙的废存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7日，新民网发表文章说：“针对在网上引发热议的‘弃龙’说，新民网网友、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副教授黄佶日前在其新民网博客上发表博文，高呼要‘为龙正名’：将中国龙英译为‘Loong’，弃用错误翻译‘Dragon’，并认为这是避免中国龙受到误解的根本之道。”
从 8日开始，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栏目、人民日报、美联社等海内外大量新闻媒体相继报道了改译龙的建议，loong 终于从历史中走出来，进入了大众视野。一些媒体在报道时使用了我创作的广告，作为插图。
2007年10月12日，兰州龙文化研究院发起召开了首届中华龙文化兰州论坛。11月18日，《首届中华龙文化兰州论坛宣言》发布，呼吁将龙英译为 loong。很多新闻媒体报道了兰州宣言。宣言全文被雕刻在巨大的石碑上，至今矗立在兰州黄河边上的龙文化公园里，与书法家、兰州龙文化研究院院长王国文一笔挥就的草书“龙”字立体雕塑遥相呼应。
在公共传播中，时机非常重要，2012年壬辰龙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间节点，但是我疏忽了，没有进行宣传，而是埋头于写作《译龙风云——文化负载词的翻译：争议与研究》一书。
现在回头搜索，相关的活动有：北京市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和北京网络媒体协会主办的“吉祥如意中华龙——网络大过年”线上春节民俗活动，半个月点击量三亿多，比去年增长 14％，十万市民赞同改译龙为 long；北大教授关世杰年初一在微博上质问译龙为 dragon 这一冤案何时可以平反？同年四月，庞进在《东方收藏》杂志发表文章讨论了 loong 等译龙方法。
但是，壬辰龙年并没有出现文汇报最近一篇文章所说的盛况：“每逢农历龙年，关于‘龙’的英译问题都会迎来一次‘狂欢’，各大语言类公众号赶着这波热度发送推文，刷屏朋友圈”。
2015年，庞进任院长的西安中华龙凤文化研究院策划并提供文本参考，全国政协委员岳崇和十多位全国政协委员联名向全国政协十二届三次会议提交《关于纠正龙与 dragon 翻译错误的提案》，建议译龙为 Loong；2016 年，岳崇再次递交该提案，全国人大代表王军也提出了相同的建议；2017年，岳崇第三次提交同样的提案；2018年，著名作家、全国人大代表贾平凹在两会上提出相同内容的提案。
全国两会代表四年五次提案呼吁译龙为 loong 被一百多家新闻媒体报道，引发了热议，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我在收集译龙为 loong 的实际案例时发现，不少企业在这个时间段或之后，把商标中原先的 dragon 改为 loong 了。
视频短片是公共传播的最新形式，广受欢迎。2021年，为了介绍外国电影对 dragon 的描绘，我学习了视频编辑技术，从电影中剪辑出有关片段，制成短片，在视频网站发布，不过点击量很低。也许是因为花甲老头落伍了，作品不对年轻观众的口味。
好在很多年轻人制作了宣传改译龙的视频短片，有很多观众。2023年，在“二月二，龙抬头”这一中国传统节日，视频号“这是中国的 FromChina”发布了介绍龙（Loong）的节目，在视频网站 bilibili 上的观看量超过了十万。
这些年来，loong 的倡议者们写了很多文章，在网上广泛传播，其中影响较大的还有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关世杰，原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主任、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院长、教授赵启正。文章的好处是可以详细介绍有关事实和作者观点，内容可以比视频短片详细得多，能够满足想深入全面了解情况的读者；而且阅读文章时可快可慢，可粗可细，读者有很大的自主权，转发也很方便。
我写的文章“中国形象对外传播的大败笔：把‘龙’误译为‘dragon’”，从十三世纪欧洲人首次译龙一直说到最新的译龙实例，以及我多年来的思考。2022年，该文被微信公众号“文化纵横”转载，阅读量超过了四十五万，据“文化纵横”统计，有二十八个公众号转载了该文；读者们也写了大量评论。
2023年，我吸取了错失 2012年壬辰龙年良机的教训，新年后不久就在“龙 Loong 网”建立了“2024 是 Loong 年”专栏，收集并发布有关资料，例如国务院新闻办公室网站在 2012年介绍龙年时就已经提及了 loong 这一译法。
2023年七月，我开始创作广告推广 loong，并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但只有小红书给了我流量，部分作品引发了热烈的讨论。读者们的发言也给了我很多新的灵感。前前后后创作出了一百多幅广告。我还借用了小红书里很多设计师和艺术家的 loong 主题作品作为设计元素。
下面是这些广告的简单介绍。
“2024 是 Loong 年”系列（2023.7.- ）：龙和 dragon 在外形和习性上的差异；龙舟和 dragon boat 的本质区别；在节庆日，中国人舞龙，但是外国人则表演杀死 dragon；中国有“龙抬头”节日，外国却有 Dragon Shooting Day：用弓箭射击画有 dragon 的靶子；在金银币上，龙总是神采奕奕，但是 dragon 却是英雄杀戮的对象，在宣传画、邮票、雕塑和书籍封面中同样如此。
“我们还能失去什么？”系列（2023.8.- ）：不主动翻译，就会失去文化产权，我们已经失去了豆腐、拉面、米粉、春节、端午节、龙舟和龙；外国街头频见 pho（越南米粉），却罕见 mifen；频见 gyoza（日本饺子），却罕见 jiaozi；频见 ryu（日本龙），却罕见 loong；频见 ramen（日本拉面），却罕见 lamian；中餐小吃居然都叫 dumpling，毫无个性；请为中华民族特有事物创作专有名词！Xiao Long Bao 已经走向世界；“吃饭”的音译 Chifa 风靡南美洲；做店招时音译可以减少字符、省掉很多制作费；如果 bikini 意译成“戏水遮羞布”……；创造专有名词，保留历史文化特征：坎土曼（不是“西域锄头”），呜呜祖拉（不是“南非唢呐”），芭蕾舞（不是“欧罗巴二人转”），伏特加（不是“俄罗斯二锅头”）。
Loong 活跃在第十九届亚运会上（2023.10.4.）：杭州亚运会赞助商长龙航空公司的标志 Loong Air 在运动场上随处可见。广告中只使用了六张照片，其它大量照片发布在“龙 Loong 网”上了。
“译龙为 Loong 最时尚”系列（2023.12.4.- ）：译龙为 Loong 最时尚，译龙为 Loong 才时尚，译龙为 Loong 真时尚，译龙为 Loong 很时尚，译龙为 Loong 好时尚，译龙为 Loong 特时尚，译龙为 Loong 新时尚，译龙为 Loong 忒时尚。小红书里设计师云集，有很多人译龙为 dragon。为了说服他们，我想到从“时尚”入手，因为追求新意是设计师们的本能。画面中使用了小红书设计师等创作的 loong 元素。
“有 loong 则灵，有 dragon 则惊”系列（2023.12.8.- ）：我看到很多设计师在作品中使用了“有龙则灵”这句话，但是却把其中的龙译为 dragon，和中文原文在意境上截然相反，于是我产生了这个系列的灵感，使用影视剧里的画面作为广告画面，展示 dragon 带来的惊悚与恐怖。我使用了电视剧“权力的游戏”中的场景（三幅），电影“霍比特人”中的场景（两幅），以及电影“火龙帝国”中的场景（一幅）。
“龙不等于 dragon”系列（2023.12.9.- ）：比较了中外作家等人笔下的龙和 dragon，刘禹锡和莎士比亚：陋室铭和罗密欧与朱丽叶；金庸和狄更斯：小龙女和斯巴赛特太太；美国沃特牧师和德国学者裴德思：1882年和 2012年。此系列只有三幅广告，但是点赞者很多。
“译龙为 dragon？你 out 了！”系列（2023.12.12.- ）：已经有很多企业和一些管理部门改译龙为 loong，但还有很多人继续译龙为 dragon，于是我创作了这个系列的广告。广告中出现的企业或产品有：老凤祥黄金首饰，浙江长龙航空，龙芯芯片，电影“龙之战”，“喜乐龙年”展览，中职篮两支篮球队，工商银行，农业银行，友邦保险，翼龙军用无人机，远洋货轮，泸州老窖，小龙坎。
“圣诞老人也屠‘龙’”系列（2023.12.12.）：耶诞节（即所谓“圣诞节”）和龙年都在临近，很多设计师把两者联系在一起，还译龙为 dragon，这是错误的。广告使用了耶诞老人和耶稣并肩作战攻击 dragon 的画面，告诉观众：在基督教徒眼里，dragon 是恶魔和敌人。
“Ta 们都译龙为 Loong 了，你还犹豫啥？”系列（2023.12.16.- ）：借用名牌企业和知名人士已经译龙为 loong 去说服那些还在犹豫的人。广告中出现的品牌、企业或个人有：LILY 商务女装，演员朱一龙，雀巢咖啡，万豪酒店，海澜之家，中海油，中央电视台，八达岭长城，乔丹 QIAODAN 童装，抖音带货账号“与辉同行”，华为，劲霸男装（演员孙艺洲出镜），天猫商城，演员古力娜扎，万达广场，美团。
“龙年做真 Loong，别做 dragon”系列（2023.12.17.- ）：中国人一开始学英语就被老师告知龙就是 dragon、dragon 就是龙，于是看见 dragon 就想到龙、只想到龙，丝毫感受不到一点点不祥之兆。于是我选择外国人设计的、有杀死 dragon 画面的汗衫，做了这个系列的广告。还用译龙为 loong 的服装与之做了对比，这些品牌是：乔丹（QIAODAN），LILY，海澜之家，CANOTWAIT。
“译错龙，难发财，富贵靠神 loong”系列（2023.12.21.）：中国人把龙视为富裕尊贵的象征，但是外国人却认为只有杀死 dragon 才能发财，有一件汗衫上印着口号 Kill Dragons，Make Money。于是我创作了这个系列，告诉大众：外国人常常用 dragon 象征债务、赤字和经济危机，利用中国人渴望发财的心理推动改译龙。
“真的有 dragon！丑陋肮脏的科摩多巨蜥”系列（2023.12.21.）：中国人自称“龙的传人”，还把龙翻译为 dragon，但是 dragon 在英语里也指各种蜥蜴类爬行动物，其中最臭名昭著的是 Komodo Dragon（科摩多大蜥蜴）。我把科摩多大蜥蜴的照片做成广告，希望能引起人们对 dragon 一词的强烈反感，明白它不能代表中国的龙。
“中国朋友！龙年快乐！但我才是 dragon！”系列（2023.12.24.）：丑陋肮脏的科摩多大蜥蜴向中国人挥“手”拜年。
“译对龙，才好运”系列（2024.1.16.）：一些厂商设计出品了印有 Loong Year 字样的服装、产品、印刷品或招牌，于是我借助人们期盼新年好运的愿望，创作了这个系列的广告。
有很多设计师或艺术家在小红书发布自己的作品，不少人已经改译龙，我收集后发布在自己的网站上，但是后来越来越多，过了元旦就不再收集了。随着龙年临近，在网上可以看到全国各地很多商家迎新年布置环境时，使用了新的译龙法。我当时在广西北海老街民居避冬，逛街时亲眼看见著名品牌老凤祥黄金首饰店和万达广场译龙为 loong，意识到：量变引起质变，历史转折点终于到来了。
人生苦短，能遇到一次历史性的变化进程，并且参与其中，是非常幸运的。
（黄佶，2024年5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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