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复的梦境
源自B站搬运,解惑
高中毕业24年,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梦见自己重回高中课堂,明明脑海中另一个声音已经明确暗示自己,你已经大学毕业&研究生毕业。而梦里,研究生学历像偷来的那样让人坐立难安。
毕业后仍梦见高考,是心灵的求救信号。高考梦,代表着人格连续性的中断,它涉及着每一个人一生中都要面临的终极问题:死亡、孤独和自我同一性。这意味着高考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集体性的创伤。考虑到高考的压力往往要持续3年,并且大多数人都认可这种压力是合理的,必要的,这就使得这种创伤的影响非常深远。尽管高考早已远去,但那种自我被抑制,精神濒临死亡的感觉,却可能在日后的人生中反复出现。任何创伤事件都有被解释的深度,总有人可以从高考中体验到积极的成分,发现自我的力量。但更多的人,则是陷入在挫败,焦虑,内疚和不自信中。人有保持心理连续性的需要,人的神经系统会立刻对无序的外界刺激进行组织,人天然地厌恶无法掌控、无法理解和预测的信息。而总要将无序的信息扩充成一个连续喝完整的模式,当我们遇到不明原因的公共事件时,会倾向于用阴谋论来解释。总之,如果无法把信息纳入到某种模式里,人就会紧张,焦虑,感到不安。
在高中虽然理论上可以通过提高做题水平来掌控你的成绩。但实际上这有非常大的不确定性。无法预测考试的题目,以及老师改卷子的过程,其次,成绩的本质是排名,因此,你的成绩好坏也取决于他人的表现。更重要的是 你无法预测老师是否在监视你,以及是否会收到惩罚。当一个人长期处于难以预测,不可控制的生存环境时,会形成一种泛化的,弥散性的焦虑。例如在大学里听到和成绩考试有关的符号,就会唤起高中时期的感受,导致难以控制的焦虑。一些人在高中时有被孤立和排斥的体验,这导致了他们对来自他人的评价感到强烈的不安,总是担心别人不喜欢自己。对他们的否定非常敏感。更为常见的是完美主义,只要当事人感到自己的表现不够好,或者不是最优秀的,他就会感到非常沮丧,自责,他对自己和他们的期望过高。这种高期望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底线和标准,几乎总是遥不可及的,这些泛化的焦虑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没有限度和边界。无论当事人在这种体制下,表现地多么出色,都无法达到平静和满意。当事人往往表现出一种强迫性的自我审查,而这和高中的管理体制有直接的关系。
中国高中,通过对时间和空间的全面规划,通过对身体零敲碎打的规训,使学生将外在的社会规范内化,将这种监视和规训的机制,变成了异化自我的一部分,当然,这绝不仅仅是中国高中的特点,首先来看空间格局。英国哲学家吉登斯说过:"时间和空间的区域化,通过把人的社会活动场景固定化,创造性地触发日常活动的管理,使人的实践意识固定在特定的客体性场景之中。中国的高中几乎都是高度封闭的,围墙、铁门和带有人脸识别功能的门禁,不仅将学校与外界从物理上隔离开来,也构建了一个维系制度再生产的特定场景。便于学校管理者实行直接和全面的操控。在学校内部,很多寻常的物件,都被用于传达特定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比如有些学校把校园内部道路命名为清华路、北大路。类似于文革时期到处改路名,很多学校将往年优秀学生的照片,姓名和成绩制作成标牌挂在路灯上,校园内随处可见的宣传栏,记载了学习内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从对违纪学生的惩处,再到对优秀学生的奖励,再到各个班级的卫生纪律的通报情况,再到学生们的励志语录等。
除了对成绩和纪律的强调,学校的另一项重要功能,是宣传国家主义和民族主义,学校将自身塑造成了官方的镜像,把抽象而遥远的国家作为具体的符号,渗透到日常生活中。将民族主义情绪,化为一系列身体规范性的语言,比如很多学校的教师墙上,都有周恩来的那句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国家意识、民族意识和学校权力是合一的。这些物件共同构成了一种立体而缜密的组织结构。他们犹如一双双监视的眼睛,当学生每天从它面前经过,与它互相凝视,就能够刚知道它那威严和无声的训诫。在禁止手机和课外书籍的校园里,这些话语将构成学生身份认同的重要素材。教学楼内部的布局同样体现的权力的威严,所有中学校园的教室格局,基本都是沿着走廊一字排开,方便巡视人员随时检查班里的纪律情况。一些学校在寝室门上也安上了玻璃,禁止学生遮挡。在教室内,讲台高度高于地面,通过居高临下面对学生,教室可以非常方便地观察学生的一举一动,这就类似于边沁的著名的圆形监狱设想,这些空间设计实际上使学生完全无法预测自己是否正在被监视,以及是否会被羞辱和惩罚,但又由于经常能觉察到自己想要违反纪律的念头,出于恐惧,学生会自然而然地将外在的监视内化到心里。进行自我审查。久而久之,人即使脱离了那个空间格局,只要做出任何一点超越环境规范的事情,并觉察到别人可能有一丝反感,就会唤起过去对被羞辱的恐惧,并通过下意识的羞愧在制止自己的行为。随着技术手段的进步,学校监狱化的程度在近来又大大加深了。
近十年来中国各个领域的一个大趋势是全面保守化。权力对社会正常运行的干预力度,大大增加了。而学校是一个重灾区,学校不得不将更多的精力用于应付非教学活动,于是只能选择更加简单粗暴的手段,来规训和管制学生,比如通过人脸识别,监控摄像头,微信群,钉钉群等技术手段。空间布局也体现在对微观身体活动的控制,每个班级都有固定教室,每个学生有自己的固定座位。这种课桌格局使得每个学生只能作为原子而孤立地存在。这种人际空间的等级排序也是一项重要的规训技术。过于细密的分层,使得学生的自我概念始终处于巨大的不确定性之中,自我不是以一个主动的姿态,来组织自己的生命经验并建构起自我认同。自学者的文化资本随时会受到怀疑,因为他不被官方的文化霸权所认可,因而要不断去证明自己的合法性。人的自我价值感是需要巩固和完善的。当人的边界不断被外来力量破坏和渗透,那么个体就很容易形成对外界评价无反思的认同,时间切割同样也是一项规训技术,正如福柯所说:时间单位分地越细,人们就越容易通过监视和部署其内在因素来划分时间,越能加快一项运作。权力不喜欢自由的、不被划分的时间,而要求对所有时间进行统一的切割和编排。休息的时间被视作服务于上课的附属品。
很多心理问题,恰恰是自由度提高,带来的自我的分化。但这并不意味着那种没有自由的状态是值得向往的。
很多中国的公司社团都有这样的导向。对很多人来说,自我认同的迷茫和混乱,对于社会比较和外界评价的焦虑感,也就未必会因为离开了高中,就自动获得改善,人的精神会通过想象出一个场景,来创造性地解决和治疗过去的创伤,比如那个高考梦,当事人带着明确的自我认同,也就是作为大学生来参加高考了,他是一个确定的人,而非未完成的人了。因此在梦境里,他不再为自己的身份困扰,他可以以一种轻松的心态去不断地考试,这可以视为人创造出来的一种自我治疗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