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的饭店

我俩一到不知道该吃什么的时候，会去两个地方，一个是吃鱼，一个是吃鸡。鱼是沸腾鱼，两个人，一份鱼，两碗米饭，吃饱赶路。那个饭店的女掌柜笑说：“就你俩吃饭快，来了一会儿就吃完，倒是简单！”鸡是炒鸡，黑乎乎的山东炒鸡。这个大姐原来在潍坊的寿光开炒鸡店，现在搬来威海，经营品种扩展了，但比起海鲜，她还是炒鸡做得地道。

一份炒鸡是一整只，两人一顿吃不完，打包回家再吃一顿也吃不完。第一顿最好吃的是里面的葱白，半浸了鸡汤，刚刚熟了，得了葱的嫩和鸡的鲜，我能把它全拣出来吃掉。第二顿最好吃的是里面的辣椒，复热之后，青椒软掉了，全浸了鸡汤，是很温柔的菜蔬。今天中午是第三顿，我把它浓厚的汤汁和鸡块倒入锅中，再把一个葫芦瓜切滚刀块儿放进去，五六分钟就得，葫芦软嫩好吃。

肉好吃的地方，得是连皮带骨。我平常不爱吃鸡皮，但炒鸡的皮，连着肉从骨头上啃下来，口感丰富，滋味厚。骨头上的肉好吃，整块肉吃着就单调。鸡胸的部分，因为肉太厚，连着骨头的也不好吃。得是肉不厚却腴，骨不小却硬，像翅膀中部，就好吃。

我吃过最好吃的鸡，是在广州吃过一次的清远鸡。那又是另一种做法了。甚至鸡也是特别的鸡，我觉得山东的鸡做不出那个清腴的口感。山东炒鸡的地方特别多，种类也特别多，据说枣庄一地即有三五十种炒法。这个我信。但清蒸或做汤，确是要以广东为尊。

说回这个大姐。她是我同事的姐姐，我俩去吃她的菜，主要是因为我爱人也是潍坊人，潍坊的味道总是大体上差不多。但她的特色也是我在婆家从未吃过的，比如辣汤，酱黄色浓稠的芡汤里，放的是细碎的鸟肉，据说最正宗的是放麻雀，这个我吃不出来。比如蚂蚱酱，把蚂蚱切碎做酱，然后放油和干辣椒炒来吃，卷手擀的单饼绝佳。比如腌螃蟹，选最肥美的梭子蟹，用饱和盐水活腌，蟹肉如果冻一般。还有炸鲫鱼，酥香味美，是好的下酒菜；焖泥鳅，软糯肥美，可细细咂磨。

大姐六十多岁，每天健步如飞，在店里穿梭，打理一切。外场招客点菜，内场烙饼拌菜，撂下扫箒拾起耙，一刻不闲。说话中气十足，笑声爽朗，与我十分对脾气，每次去我都要搂搂她，好温暖。妈妈最后那几天，有一天晚上我跟妹妹从养老院回来，去她那里吃饭，她说起送别自己老人的事，特别提醒我们不要慌，该做什么做什么。那时候，我们心里还抱有幻想，没敢往最可怕处去想，她的话，是最初的点醒。说着，我们眼里都有了泪。出来后，妹妹在街边大哭一场，那是我们全体崩溃的开始。

所以昨天我去，特地拿了这本书，是感谢她在最后时刻给我的提醒。她到底是过来人，送走过几个长辈，对一些迹象有准确的预见。也感谢她平时对我的关照，我提到爸爸喜欢吃她炒的咸菜，她总是给我炒上一盒另外打包。妈妈能吃她烙的软饼，她也总是给我现烙一包带上。上次给我大猪蹄儿，爸爸也喜欢。

在本地生活够长，总能有些情感留下来。大姐喜欢拉着我的手说话，我喜欢搂一搂她，因为觉得温暖，心里柔软。她店里做的黄腊丁我也喜欢，每次吃到，就像以前去妈妈家里，妈妈给我熬鱼，我总是细细地吃，吃到饭桌前只剩我一个人了，还澼出鱼汤来泡米饭。那种安心滋味，妈妈走了以后，只有在这个地方，能够再找回一点。

所以一去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