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 No.29《波峰与波谷:秦汉魏晋南北朝的政治文明》-4
八、动荡时代的皇权与门阀
△ 黯然失色的皇权
东汉后期,帝国大厦出现了深刻的裂痕。外戚和宦官轮流专政、争权夺利造成了无益的政治损耗;士大夫清流和独流的党争,导致了朝野的离心;官僚世家,成为朝廷上盘根错节的势力,无形削弱了君主予取予夺的权威;豪右大姓的武断乡曲,侵蚀着朝廷的地方控制能力。
宗教的空前发展,为起事者提供了新的组织形式与思想号召。各种宗教异端,一时淡化了民众们辐辏于皇权的传统意识。大量人口流人私门,基层编户组织被侵蚀得锈迹斑斑、千疮百孔。权臣屡篡消解了臣民的崇仰和敬畏,对改朝換代熟视无睹,也就是保存华夏文物和北向抵抗五胡,还能为政权的合法性提供一些支持。

△ 东晋:门阀政治
所谓士族门阀是一种贵族化的官僚,与皇权之间存在着“此消彼长”的关系。魏晋以降的国家分裂、政治动荡,让原本“法理型”的政治形态不得不倒退,而更多依赖于私人性、依附性或团伙性的政治结合了。东晋与皇帝“共天下”的门阀,先后有琅邪王氏、新野庾氏、谯郡桓氏、陈郡谢氏等。
西晋时出现的宗王政治,即靠亲缘维系皇权,实际上也是一种非法制化的政治手段。宗王所招致的“八王之乱”,就显示了这种政策的弊端。到了东晋时期,宦官、外戚、太后、宗室专权的现象都偃旗息鼓了,这是因为他们本质都是皇权的附属物,在皇权自身难保的时候,他们也无权可弄了。
晋室南渡前后,很多千百为群、以宗族乡党相结聚的流民,也由北而南。江陵、襄阳等地聚集秦州、雍州、司州的南迁流民,他们形成一股武装力量,构成了江左政权的军事屏障。
△ 南朝:“主威独运”及其限度
北府兵将领刘裕,以其赫赫战功代晋建宋,门阀与皇帝“共天下”的局面由此结束。皇权抬头,随即宗室、寒人和武将地位上升,士族的权势空间被相应压缩了。不过士族的雄厚文化、优厚特权和崇高门第毕竟历时已久,他们在社会上依然盘根错节,仍是皇权之下最具影响力的政治势力。一些武将子弟羡慕文化士族的文采风流,弃武向文,反而导致了家门的衰落。
南朝各阶层、各势力互相纠结抑制、缠腿绊脚,未能造就一支新兴政治势力。侯景之乱中,其外繁荣而内腐朽就充分暴露了。时至陈朝,国土蹙狭而政治萎靡,南朝走入了历史的死角。
九、士族特权及其政治理念
魏晋以下皇权弱化、控制力松弛,官僚士族化、门阀化,于是法纪松弛、散位冗滥、考课涣散等现象都出现了。与秦朝文吏、汉代儒生不同,这些士族官僚不仅不认为自己是尸位素餐,还认为这么做是有哲学依据的,是合于“自然”、合于“无为”。
△ 门阀的选官特权与品位特权
汉末魏晋,随着士人影响力的不断扩大,单纯文法吏的仕途日益狭窄,选官上出现了九品中正制和清途起家迁转等制度。官僚人员管理上,“贵VS贱”、“文VS武”、“士VS吏”的区分显著强化了。
所谓“九品中正制”,是为各州各郡设置中正,由本籍的朝廷官员兼任,负责定期品评本籍士人。品评的标准是德行和才能,如某人德行有亏,被降品了,那么官也得跟着降。然而在实际运作中,它是以家族权势和士族门第为准,势族高门照例给予上品,结果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因此,此制度本质是为了保障士族特权的,从标准和运作两方面说,都对官僚政治造成了扭曲。
与中正制相配合的还有“清途”制度,“清途”就是清官起家迁转之途。官位清浊有异、起家途径有别的观念,也发达起来。梁陈选官 “唯论清浊”,由“浊官”转为“清官”,在人们眼中往往胜过官品的上升。士族用“清”来形容其高贵身份与文化教养,所以他们习居的官位,也就被称为“清官”,很多是无职事的散官。而武职、吏职,则多被认为是“浊官”,被蔑称为“俗吏”、“将种”。原本只是职类之别,可在士族政治下,又有了区分社会身份的意义。
汉代的“职位分等”总体上是“以事为中心”的。而魏晋以降,官僚等级制转向了“品位分等”,这种分等是“以人为中心”的。其原因在于此时官僚阶级的身份化和士族化。在门阀最盛的东晋,“选贤任能”的察举制度已徒有其制,实际的举荐和考试若有若无。

△ 官僚政治的扭曲变态
皇权不稳,权臣屡出,“都督中外诸军事”、“中外大都督” 往往是权臣的官衔,堪比后代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一度乱梁的侯景甚至自封为“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门阀势力愈强,对高级职位的占有率愈高,所谓“职无不总” 操纵朝政,长期呈现出“主弱臣强”的局面。
魏晋以来形成了都督区制度。都督区本来是一种军区,逐渐兼管民政。地方由此形成了两套班子,一套是军府僚佐,一套是州府掾属。在皇权衰落时,大军政区经常为权臣把持,成为对抗皇权的分权因素,以及个人势力的温床。东晋著名的“荆扬之争”,也是各军区的都督之争。
秦汉帝国的“律令秩序”,在魏晋以下也大为松弛。江左政权乃是中华文化之所在,但其律学的水准居然不如北朝。东晋权臣当国,实行“镇之以静”方针,对官僚尽意宽纵优容,把“宁使网漏吞舟,不必察察为政” 奉为指南。甚至地方官的搜刮之举,也成了半合法的官俸补充。做交州、广州刺史所榨取的财物,俗称“南俸”,做益州刺史所榨取的财物,俗称“西资”。甚至地方官吏的报酬,都要让他们自己去经营职田获得,政府的行政功能被大大异化了。
△ 玄学清淡的政治理念
魏晋士族文化风貌的最大特征性就是玄学和清谈。魏晋玄学的先驱包括何晏、夏侯玄等人,被称为“正始名士”。此后魏末有阮籍、嵇康等“竹林名士”,西晋有清谈大师王衍等“中朝名士”,东晋初又有谢鲲、桓彝等“八达”。“由儒入玄”的名士源源而生,各时期都有代表人物。

从文化角度看,玄学以及魏晋名士在经学、文学、史学、艺术上的各种成就,都是中华文化遗产的重要部分。但从政治角度说,玄学所推崇的是“无为而治”的君主,其深层话语,就是皇帝垂拱,士族放纵。事功派官僚谴责他们“浮华”,魏明帝也曾打击“浮华”,说明他们都本能意识到,这类人物是专制官僚政治的异化物。
士人作为官僚,要依靠帝国来保持权势,因此他们不会全盘否定君臣名教;但同时他们又是士人,渴望摆脱政治束缚,向往养尊处优、自由放任的精神贵族生活,不甘心只做君主的专制工具、法制工具、教化工具。而低落的皇权面对着拥有特权的文化士族,确实也无力像秦始皇、汉武帝那样,把他们当驯服工具使唤。
玄学名士中的激进派,甚至提出了“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口号,发展到了“无君论”的地步,其矛头直逼法儒最核心的东西,即三纲五常。一方面,玄学突破了正统儒教,其对“自然”的推崇,也包括着对人的价值、天性和自由的更多关注与肯定;另一方面,士族将其特有话语形式强加于政治,导致了政治行政资源的无谓消耗,士族名士虚无放诞、热衷玄佛文史,但他们的行政业绩与其过分优越的特权却并不相称。随着长时间的安富尊荣,士族连学术也逐渐丧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