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槻ケンヂ——团团转术师(くるぐる使い)
本作发表于1994年,为第25届星云赏日本短篇部门获奖作,吉川英治文学新人奖候补。
筋肉少女带也有与本作相关的《くるくる少女》一曲。
本作中的「くるぐる」一词,是「狂い」和「くるくる」复合在一起的自造形容词,指的是一种精神失常的状态。以下译作「团团转少女」。
另外,绫波丽的角色形象是贞本义行根据筋肉少女带的《何処へでも行ける切手》的歌词所创作的,想必不少人都知道了;而在《新世纪福音战士》漫画第11话中,绫波丽在教室里读的书,正是《くるぐる使い》。

以下正文:
团团转术师
大槻ケンヂ
住院患者中有位穆斯林。
每到礼拜的时间,从病房的窗户看出去,就能看到在后院的一角像野餐一样铺上塑料布,然后深深地俯下身去的身影。绫总是在想,在乡下的医院里,看到信徒对安拉礼拜的这份景象,简直就像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梦。
“那是在做什么,看上去与其说是在朝拜神明,不如说更像是在向天照大神忏悔。”
一边被绫注射,一边说着这样的话,波野歪着他那掉光了牙齿的嘴巴,露出了嘲笑。
“不能说那样的话,波野先生,人家在诚心祈祷呢。”
听到绫的一番提醒,波野更加高兴了,笑得满脸皱纹。
在注射器的逆流中,波野的血液与药物混合,变得像是暗夜一样,黑得异常。
“嘿嘿,不也挺好的嘛,阿绫,反正我也快死了,就让我随便说说吧。”
绫没有回话。波野的死期即将到来,这一点哪怕是今年刚成为护士的她,也很容易就能明白。绫当上护士后,波野是她照顾的第一位患者。不过实际上,也许是波野在照顾着绫。总是犯错的绫,每每被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安慰并开玩笑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顺其自然,保持轻松的心态啊,阿绫”。老人在各种地方鼓励着绫,不知不觉间,绫开始把波野当成自己的祖父了。所以,当波野望着窗外的穆斯林嘀咕说“我也要在离世之前,磕几个响头向天照大神道歉才行。”的时候,她忍不住问道:
“波野先生也做过坏事吗? ”
啊,当然有,可太多了。”
“诶——是怎么一回事?”
“很久以前,我杀了个像你这样的年轻女孩。”
本想从老人手臂上拔出针头的绫,手一下子颤抖了。血滴在雪白的床单上,画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
“对不起! ……都怪你开了个奇怪的玩笑。”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阿绫。”
她抬起头来看向老人,此时波野露出了和刚才不一样的表情。她第一次看到,波野这副异常苦恼的表情。
“我快死了。我不觉得害怕,只是……被像你这样的好姑娘认为我是个温柔的人而死去,这件事总让我觉得痛苦。不对,等一下,让我说完吧,我其实是一个偏离常轨的家伙,我注定是会下地狱吧。地狱里的恶鬼们大概都在摩拳擦掌地等着,说我马上就要下来了吧。我并不害怕,毕竟我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是,不管怎么说……上了年纪后,每当我看到你,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名团团转少女。总觉得在告诉你真实的我是什么样子之前,我不能就这么死去。”
“……团团转少女……是什么? ”
“团团转少女……是以前被我杀死的女孩。”
穆斯林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院消失了。
注射器像是玻璃碎片一般,在黄昏光线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好似在熊熊燃烧。
老人慢慢地开始了,他的忏悔。
我真的是一个偏离常轨的家伙……或者说,我从来没有走过一个正人君子该走的道路。当然,我也没有机会选择那样的道路的机会。
我出生在一个非常贫穷的地方,我相信偷窃、欺骗和大多数罪恶的事情都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我认为全人类都是基于这些可怕的价值观在活着。
真的,我什么都干过。我干过很多没法面对天照大神的事情,而在我所做的那么多事情中,最让人无法原谅的事情……我想应该就是「团团转术师」了。
团团转术师...现在应该没有人听说过了。战后,国家需要重新发展,有人说这种邪术有损我国形象,于是乎团团转术师便被大规模取缔,从江湖上消失了。听说最后一个团团转术师还被厚生省的官员关进了精神病院……倒也不是不可能。
诶?你问我什么是团团转术师?别着急嘛。阿绫,这可是你的坏习惯啊。我现在就跟你讲。
所谓的团团转术师,其实就是街头表演的一种。虽然我在东京没有见过,但在以前,他们会在节日的神社里出现,或是出现在到处巡游的马戏团中。要当团团转术师需要一种特殊的技艺,而掌握这种技艺的人很少。
我可能是最后一个,前·团团转术师了。
所谓的团团转少女,其实就是脑子疯掉的女孩。
在一些地方,她们也被称为扑腾扑腾,也就是蝴蝶的意思。想必是把脑子疯掉的女孩们那晃晃悠悠的样子比作蝴蝶了吧……而团团转术师,就是把这些团团转少女们……当成杂技演员,带到日本各地去表演的街头艺人。就像耍猴人用猴子来赚钱,我们团团转术师就是用这些“阿呆发愣”的女孩赚钱。属于是歪门邪道。
原本应该是「一个带着女儿的疯子」,这种像是苦肉计一般的策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反了过来,变成了「买来那些发狂的女孩们并训练她们用来赚钱」……真的是歪门邪道啊。
我给阿绫你唱一首歌听听吧,唱得不好就是了。
哦哦!耶哦……团团转少女过来了,过来了。
把她丢到水里吧,把她丢进火里吧。
不行不行,不可以那么做。
哪怕是先祖留下的罪业,
她也是一个不懂男人,
不懂情色的团团转少女啊。
在大腿之间结出蜘蛛网之前,
让我来教你人间的乐趣吧。
穿上红红的衣服,
涂上红红的胭脂,
敲锣打鼓,跳起舞吧。
团团转少女过来了,
交给了团团转术师。
嗨呀嗨呀,
撇得一干二净了。
这就是以团团转术师为主题的民谣。
可是阿绫啊,很重要的一点是,团团转术师并不是通过展现团团转少女的「癫狂」来赚钱的,并不是靠展现“这女孩异于常人”的样子来赚钱。没有歇斯底里的尖叫,没有到处追蝴蝶那种疯子般的动态,更没有流口水或是抽搐,我们向路人们展示的是那独特的「技艺」。
技艺……或者也可以称之为「能力」。在团团转少女之中,有着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的女孩……能读懂人心、预知未来、看到别人不愿提起的过去、像逝者一样说话、或者是知道谁即将离世……总之就是拥有普通人所不具备的能力。
古时候很多村子里都有那种,被称为萨满的女孩。她们说着神明的语言,主持着仪式。实际上这些女孩,大多都是团团转少女。
这些精神异常的女孩们之所以会被尊为萨满,是因为不知为何的,在她们那语无伦次的话语中,时不时地会透露出关乎村子未来的重要信息。很久以前,这些团团转少女会被村里的人们认作先知。人们会这样解释说:“她们在发狂的时候,也被天道大神赠与了神奇的能力”。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文明的发展,人们不再认可这种理论,也不再需要向团团转少女借助神力以寻求帮助了。团团转少女们的话被斥为“听起来像是疯子的妄想”,即使预言成真,也会被视为「瞎猫碰上死耗子」。
从天道大神那里得到的伟大能力……还在利用团团转少女这份「能力」的人,就只剩我们团团转术师了。
而我之所以决定成为团团转术师,是因为我曾亲眼见过团团转少女的能力。
那时我二十岁。当时我还在扮一个魔术师混口饭吃。我在夏天的祭典上见到了团团转术师。第一眼看到这个奇怪的把戏的时候,我就被迷住了。
我至今都还记得很清楚,那名团团转少女大约十六岁,一头短发,脸上涂了一层淡淡的白色。眼睛里大部分是眼白,看起来像是乒乓球。在那乒乓球不停旋转的时候,她开始像机关枪一样不停地说话。可是她说的话一点都听不明白,听起来就像是一台坏了的录音机。而此时,站在少女旁边的那位戴着圆顶礼帽、打着领结的家伙却能够听懂,并向围观者说明她说的话。
团团转龟子说,很快这里就会降下血雨了……!”
团团转术师就像是以前无声电影放映时在一旁向观众说明剧情的说书人一样,以一种独特的口吻向围观的人们说道。听到这番话的人们则骂道:
“大好日子里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但是团团转术师并不在意人们的骂声,毕竟这本来就是邪术,自然不会有“要给大家谋幸福”的想法。
“团团转龟子会说中的!”
几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挽起袖子,想要跑去教训一顿这两个败兴的家伙。而正当男人抓住术师的领口,准备挥拳打他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咚咚咚咚,远处传来了巨大的声响。围观团团转少女的人们纷纷转过头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工地的脚手架松动起来,连同上面的人们一起坠落。现场惨叫万分,霎时化为血池地狱,跟团团转少女所说的血雨如出一辙。
“看吧看吧!这不是说中了吗!”
那天晚上,我跪在那名团团转术师面前,请求他收我为徒。不知何故,我被团团转术师给迷住了。成为徒弟之后,我最初的工作是帮团团转龟子换尿布。在师傅身上学到不少之后,在成为徒弟的第三个月,我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虽是这么说,但其实只是我偷了师傅的钱跑掉了。
我打算用这笔钱,来买属于我自己的团团转少女。于是我到处寻觅,终于在第二年的春天,我买下了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做美那。
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找合适的团团转少女,最后才找到了美那。单纯的团团转少女倒是见过不少——其中有一个女孩,认为自己是圣母玛利亚。溜进别人家,擅自把别人的婴儿带走了,大概是把婴儿当成基督了吧。到此还无伤大雅,但后来那个女孩用钉子钉住了婴儿的四肢,把婴儿挂在了电线杆上。婴儿凄惨地哭泣着,女孩怒吼道:“各各他的孩子,各各他的孩子,你会复活的,哭什么哭!”这是在中午时分发生的事情,就发生在村子的中央。因为关系到婴儿,所以谁都不敢插手。团团转少女又吼道:“你明明是各各他的孩子,是神之子,却在这嗷嗷哭,这不是矛盾了吗!”……当然,被五寸长的钉子钉入手脚,没有人不哭的。那个婴儿就这么死去了,母亲也因过度震惊而发了疯。头七的早晨,那位母亲在村子里到处分发自己做的传单:上面写着“我的孩子会复活!!今晚会回到各个电线杆,请熟读圣经”之类的古怪文字……诶?你问名个团团转少女怎么样了?她被警察打中头死掉了。
虽然还有许多像这样的离奇故事,不过话题扯远了。总之,我见过许多团团转少女,但是却找不到拥有那「关键能力」的女孩。仅仅展示发疯的女孩,那可称不上技艺啊。从师傅那里偷来的钱也差不多用光了。就在这时,我遇到了美那。
但实际上,美那她,并不是团团转少女。
虽然是一个沉默寡言,嘴上总是带着笑容的奇怪女孩,但她并没有发疯。而我之所以会留意她,是因为她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她能够读出别人过去犯下的罪恶。
那个村子里的人们都不喜欢美那。明明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大家却把她视作瘟神。实际上美那也确实是瘟神。因为她会在没有必要的时候说出没有必要说出的话:比如对着将要出嫁的女孩说:“其实你的心另有所属吧?”;对着因偷盗被捕而哭泣的男人说:“明明前几天才在邻村放火”;见到女人因丈夫被杀害而哭泣,她也会质问到:“明明是你自己干的,为什么要哭呢?”平时还很沉稳的样子,但只要她一张口,就会说出惊人的话语,而且还都说中了……这样一来,被人嫌恶也是情理之中。
美那毕竟是个钝感的女孩,虽然被村子里的人排挤,但她却丝毫不在意。她平日就望着天空,看着花草,盯着小虫或河川,微笑度日。反倒是她的母亲为此烦恼不已,害怕哪天因为女儿导致自己也落得被村里人排挤的下场。当母亲知道我是一个到处巡回的街头艺人时,她表示非常希望我能够收养她的女儿。我确实想要一个拥有「能力」的姑娘,美那她拥有能力,而且她并不是团团转少女,估计都不需要我特意照顾吧……但是,对于我来说,美那如果是团团转少女反而更好。
你问为什么?阿绫,这很简单。因为团团转少女是疯子,价格比一般的女孩要便宜得多。
别这么看着我啊,阿绫,我不都跟你说了,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开始跟美那的母亲谈判。那个小气的女人净给我装蒜,一分钱都不肯便宜。
“这么可爱的女儿,就算我愿意卖,天照大神也不会愿意的。”
“他妈的说什么鬼话!在决定卖孩子的那一刻,天照大神就不会再庇护了!”
就这样,我跟她来回拉扯,谁都不让谁。
“如果美那脑子有问题的话,我就按你报的价卖”
“脑子有问题就会便宜吗?”
“脑子有问题的话就贱卖给你。”
那时候我也是年轻气盛,一下子就答应了:
“好!我知道了!”
我拍了下掌,站了起来。
阿绫,你觉得我想到了什么?
……我啊,这时候已经放弃做人了。我才是把自己的心贱卖给了恶魔。歪门邪道中的歪门邪道,歪得不能再歪了。
我心想:“那我就把美那弄成团团转少女吧……”
有一项技术,能够「制作团团转少女」。
对于团团转术师来说,要找到拥有能力的团团转少女是非常困难的,有时候哪怕花了一辈子,也未必找得到。
所以,在团团转术师群体里有一些人觉得,与其盲头苍蝇一般地去找,不如去那些穷村子里找情绪不稳定的女孩,用各种方法把她塑造成团团转少女。比起寻找拥有「能力」的女孩,不如赌一把,让普通的女孩发狂,看能否激发「能力」。
这种时候,考验的就是你的「良心」了。看你能否承受得住「为了赚钱,就把一个人弄得发狂」这份负罪感?
对我来说,这不成问题。虽然我知道什么是善良,什么是道德,什么是感情,什么是友爱,但是我从不觉得这些有什么意义。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在我眼中,在这个世上,这些东西只是像在黑白照片上乱糟糟地涂抹上粗糙的颜色而已。
所以,当我决定要将美那弄成团团转少女的时候,我并不觉得她可怜。
……美那她总是坐在村子尽头的溪边。我一搭话,那姑娘便露出了吃惊的目光,但她的嘴角依然挂着笑容。她转过头来望向我。
“天气真好,你在做什么?”我说了些敷衍的话,在她的身旁坐下。
“听说你是街头艺人啊。”
美那微微笑着。她的脖子轻轻地左右摇晃,很轻巧地向我问道:“你从哪里来? ”
“不是这里,是别的什么地方。”
尽管我回答得这么敷衍,但美那也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她“嗯”的一声,乐呵呵地望着天空,然后对我说:
“把偷来的钱还给师傅吧。”
美那习惯性读取别人过去犯下的罪恶,我的秘密马上就被她看穿了。我心里吓了一跳,但脸上还在保持镇定。我立刻握住她那苍白的手,低声地说:
“那不是偷的,是我借来的。”
“你生气了吗?我这么做的时候,大家都会生气的。我是不是不该说这种话?”
美那居高临下地窥视着我的眼睛。话音落毕,她又弱弱地笑了起来。
“没有。不如这次让我来吓你一跳吧。”
“什么?”
“张开手看看。”
美那张开了被我握住的手。
“你给了我一只蝴蝶啊。”
“诶?你说什么?”
我把自己轻轻握住的拳头伸到她面前,静静地张开了手。
“啊! 啊! ”
美那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在她面前,三只凤蝶啪嗒啪嗒地飞舞,磷粉在阳光中飘散并闪耀着,融化于春日的午后。
美那凝视着这些蝴蝶慢慢地飞向天空,张大了嘴巴,仿佛要把它们吸进嘴里。
靠着简单的魔术,我和美那成了好朋友。我跟她约好,明天也在溪边见面。之后我急忙回到旅馆,制定了一个让她变成团团转少女的计划。
我打算用狐狗仙。
你是不是觉得,仅凭狐狗仙怎么可能把人变成团团转少女?其实很行得通哦。
十多岁的女孩,正是情绪不稳定的年纪。正所谓“掉了双筷子都觉得奇怪的年纪”,或者说“掉了双筷子都会让她变得奇怪的年纪”。哪怕是很小的事情,都暗藏着能让她们陷入疯狂的危险。
只要用狐狗仙稍稍给她们推上一把就行。
你应该也听说过吧,玩狐狗仙的女学生被狐妖上身之类的故事。其实那并不是狐妖上身,而是狐狗仙造成的心理暗示,把她心里深处的潜意识挖掘了出来。试想一下,如果我对内心还没有成熟的女孩做这种事的话,她会变成什么样呢……她会变得歇斯底里,人格变得奇怪,这样团团转少女就做好了……!
我在溪边一块平坦的石头上铺开一张纸,跟美那说来玩狐狗仙吧。
一开始,先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在印有假名和神社鸟居图案的纸上放一枚铜钱,我和美那的食指就放在这铜钱上面。
“呵呵,总感觉像个傻瓜似的。”
“嘘!不要说话,要是被狐狗仙大人听到了怎么办,会被诅咒的。”
美那幻视了一下溪边的林木,又调皮地笑了起来,笑容并没有小孩般的稚气。
“先问什么呢?要不先问一下明天的天气吧。”
我煞有其事地闭上眼睛,让美那跟我一起念道:“狐狗仙大人,如果您在场的话请回应。”闭上眼睛后,我能感觉到美那的长发被风吹动,在我的指尖上不断地撩拨着。
“明天会放晴吗?”
美那和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彼此的指尖,但铜钱一动也不动。
“呵呵,什么啊,一点反应都没有嘛……”
美那话音刚落,二人手指下方的铜钱就开始嘎吱嘎吱地动了起来。
“啊!不好了!动起来了动起来了!”
美那加重了呼吸。但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只是我动了一下而已。
「ハ·レ·ル」,我移动着铜钱,写出了「会放晴」三个字。
“这样的话,狐狗仙大人,下个月的天气怎么样?”
我故作腔调地说着,为了不被美那发现,我小心翼翼地挪动手指。
「雨天很多」
美那呵呵的笑着,笑声就像南方的鸟儿。
“这我也知道啊,下个月就要进入梅雨季了。”
“是啊,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狐狗仙大人哈哈哈……啊!”
我突然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迅速地到处移动手指。
「别取笑我,诅咒你们」
见到这番文字,美那愕然不语。
「问你真的想问的事情」
我又动了动手指。
「问你最想知道的事情」
狐狗仙这个游戏,凭借着狐狗仙这种形而上的力量,对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自卑、憎恨、不安诸如此类烂泥一般肮脏的卑劣感情进行地狱式的自我分析,会让人说出内心最想说出的话。这可是让人成为团团转少女的捷径啊。
“喂,美那,都怪你笑了出来,现在狐狗仙大人生气了。照祂说的那样,问出你最想问的问题吧。”
“……嗯,我会的。”
美那点了点头,她那神妙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脸颊上那可爱的汗毛也映着金色。
“狐狗仙大人,美子她怎么样了?”
美那凝视着指尖的铜钱说道。
“美子是谁?”
“狐狗仙大人会知道的。”
“那倒也是,可是我不知道啊。能不能也告诉我?她是你的朋友吗?”
“嗯,以前跟我一起玩的一个孩子。去年去了东京之后就一直没有来信,村里的人们都很担心,不过最担心她的就是我。”
“嗯,这样啊,那就来问一下吧。”
这时我想到了一个坏主意。我尽可能慢地挪动手指,写出了「美子 死了」几个字。
美那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些假名,不一会儿,她那圆圆的双眸鼓了起来,眼泪从中溢出,扑簌簌地落下。
得逞了的我更加得意,继续挪动手指:
「美子 发狂 死了」
「美子 十分寂寞 哭个不停 哭着死掉」
「哭着死掉」可以说是我的妙笔了。
美那见此,也哭了出来。
这时我来了灵感。也没什么。只是我察觉到美那的心里深处,还是有着少女一般的感伤与孤独……无论她如何扮演一个怪人,她那十五岁的内心,还没有强韧到能够承受得住不为他人所爱的孤独。
“哭着死掉了!哭着死掉了!十分寂寞地哭着死掉了!”
「哭着死掉」想必太过冲击,美那的肩头止不住地颤抖,她像鹦鹉一样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我已经明白了,把美那变成团团转少女,并不困难。
我偷偷瞄了一眼美那哭泣的样子,然后继续挪动我的指尖:
「美子总是在说 丢下你一个真对不起」
美那此时哭中带笑。
「都怪美子 美那没有朋友了」
美那嘴角向下,摇了摇头。
「独自一人 独自一人 美那 独自一人活着 独自一人」
为了勾出她的孤独感,我执拗地挪动着指尖。
“小美那,要不就到这里吧。”我嘴上这么说,但指尖的动作并没有停下。
「可是 美那很过分」
这时候美那停止了哭泣,不禁脱口而出问道:“为什么?”
「美子死了 为什么你不哭着死掉」
美那那纤细的喉咙发出了拒绝的声音。
「哭着死掉 哭着死掉 美那也 哭着死掉 美那也 哭着死掉 哭着死掉」
“喂!就到这里吧,拿开手指吧!”
「哭着死掉 哭着死掉 哭着死掉」
我抓住这个大好机会,反复写出这恶毒的话语。
“够了,我松开手指了。”
在写了不知多少个「哭着死掉」之后,我的指尖才慢慢地离开了铜钱。
可即便如此,那枚铜钱仍在移动。
虽然我已经抽出手指,可美那的食指仍放在那枚铜钱上面,以极快的速度不断地写着「哭着死掉」。
美那全身都在颤抖,眼神发散,全神贯注地在挪动铜钱。显然她的心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已然歇斯底里的她无意识地写着,就像是被神灵附体了一样陷入了催眠。而团团转少女与这种催眠状态互为表里。之后我无需再做什么,只要在她背后轻轻一推就行。
少女一旦陷入催眠,就会像学会了自慰的猴子一样,只会反复地做同样的事。
从那之后,美那每天都会跟我在溪边玩狐狗仙。请出美子的灵魂后,哪怕我的手指已经松开,美那一个人也依旧在挪动着铜钱。明明是想要跟美子对话,但实际上,她只是陷入在自己的劣等感和歇斯底里状态中,就这样聊了好几天。
十五岁的女孩一旦陷入这种状况,就没法再让她从这种疯狂中抽身。
美那这奇怪的举动,很快就被全村的人知道了。
有一天,一名巡警路过溪边,结果见到美那全身湿透地站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蝴蝶。
“你是会田所家的美那,对吧?”,面对惊慌的巡警所提出的问题,美那张开嘴巴,口腔周围的鳞粉闪闪发亮,她极为冰冷地说道:“不对!我是幽机交流人七号”。巡警被吓得定住了。这时候,美那跳起了舞……
发疯了的美那,成功被我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在装模作样地道别的时候,那位母亲还在美那面前哭了一场,虽然美那只是傻傻地看着。
就这样,我成为了一名团团转术师。
怎么了?阿绫,心情不好吗?
不好意思啊,年轻人,我很快就讲完了。
我带着团团转美那,走遍日本各地。
啊啊,我现在都还记得:
“各位客官都来瞧瞧,果酒色的天鹅绒连衣裙,大大的袖子轻飘飘,裙子的下摆像喇叭一样张开;穿上齐膝的长袜,鞋子富有光泽,看上去就像朱红色的珐琅。头顶上轻轻地放着一顶贝雷帽,短发的刘海搭在睫毛上方;打理得整整齐齐,离远看去就像是一个人偶,法国制造的公仔娃娃。这么美丽的少女,要是脸能再好看一点就好了……”
这是团团转术师常用的暖场,我已经记不清说过多少次了……每次我念出这段话,观众们就会笑出来。不过,美那其实不丑,虽说称不上美人,但也是让人怜爱的面容……跟阿绫也有点像呢……
我在美那的脸上涂了很多白霜,还抹了红扑扑的胭脂,眼睛下面也画了黑眼圈,看起来就像一张又哭又笑的小丑脸。
团团转少女不能有一张寻常的脸,因为那样没有说服力。
“尽是泪水与叹息,我的心也绞痛不已。偏离常轨的人生啊,光怪陆离、不可思议的团团转少女,出生的时候跟大家一样,都是光着身子哇哇哭闹,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什么原因,就像是藠头被剥下了皮,人也渐渐疏远。啊——天照大神啊!您听见了吗!您降下的苦痛未免太过严苛!”
这时候我就会以一种悲伤的神情望向天空,在我身旁的美那也一同抬头喊道:“太过严苛!”,这下观众们就都被我俩给吸引住了。
“分裂、躁郁、神经衰弱、幻觉、妄想、分别、涩情、自闭、不安、强迫、梦游,团团转呀晃悠悠,脑袋和心里都晃悠悠——”
美那也大喊“晃悠悠”。观众们就又被我俩给震住了……嘿嘿,以前想让人不笑也很简单。
“病症也分先天后天。若是先天就没办法,毕竟是天照大神的旨意;可是后天的话……啊啊,那个时候要是不那样的话,就不会招致此等不幸了……满是后悔。这名团团转少女名叫美那,虽然现在是这么一张脸,但其实原本她是亚细亚第一美人,在遥远的西藏有一栋白色的豪宅,是一名有钱人家的女儿。她的头脑也灵光过人,可谓是天才神童。可是人生在世,不幸的开始往往是因为金钱和女人。美那的父亲他非常好色……嘿嘿,是个让人无语的色鬼……诶?你说不要在孩子面前说她父母的坏话?没事的,反正她已经疯了,也听不明白。”
这个时候美那就往我的后脑勺拍一下,观众顿时发笑。
“……好疼好疼!哎呀哎呀,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她的父亲迷上了一名从印度来的古怪姑娘,而那个姑娘正是一名团团转少女,跟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位擅长用大/麻做令人发狂的印度怪药的家伙。父亲白天沉迷于怪药,晚上就跟女人昏天黑地,最后搞得家道中落,财产被没收,一家人也分散了。这也是常有的事……”
之后我就一个接一个地讲述美那不幸的过去。因为说起来会很长,所以这里我就不讲了。
在讲了一大堆故事,给观众们说明为什么美那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后,终于来到了正戏。戴着高顶礼帽,系着蝴蝶结的我,从观众里挑了一个看上去似有隐情的人,让美那去读心。
“叔叔叔叔叔叔,孩子在哭哦,摘下左边的眼球,到井里去搜一搜。乘上水井的吊桶,井水咕噜咕噜,哭了起来。叔叔你真坏呢。”
美那不会说具体的事情,这是我教她的。她只会说模棱两可的、概念性的话。而这就足够了。因为对方会明白她要说的是什么。
“呀!”那家伙发出像女人一样的悲鸣,站都站不稳了。美那看到这一幕,呵呵呵地笑起来,而那个男人被人说中后,就像是被从头浇了一盆冷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我最喜欢这个瞬间了。
对方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因为美那能够读出别人心里阴暗的秘密,这令人啧啧称奇的表演,让团团转美那无论去到哪里都大受欢迎。
好评乘着风吹,很快就传开了。有一天,马戏团的团长上门拜访:“要不来我们团里?”。那时候我毛头小子一个,给对面报了个能把眼珠子吓到掉出来的巨额,但团长照样答应了。当时美那和我的表演就是有这么受欢迎。
我俩开始跟着马戏团到处活动。
马戏团……真怀念啊。野兽的气味、闪闪发亮的廉价金属丝、离地五米的绳子那紧绷的声音、期待着“会不会有人失败了掉下来”的观众的眼睛,我跟你说,这样的观众得有100个。
真是开心啊。我的人生里能有这么开心的时候,一个是跟阿绫你聊天,另一个就是马戏团的时光了。
但是欢乐的时光总是不长久。我和美那在马戏团只待了一个月。刚满一个月的时候,美那的样子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美那的「能力」开始消失了。
过去那百发百中的读心能力,开始变得不准了。
“姐姐姐姐姐姐,你去拿个鸡蛋来吧,像是抱着小猫一样,用人的体温去温暖鸡蛋,然后用菜刀将它切开吧。”
“诶?你在说什么?”
“叔叔叔叔叔叔,不要把八丁目的老人压在石地藏底下腌制,因为他变成了立式钟,婴儿不能吃鸽子的羽毛。”
“……哈?这个女孩……到底在说什么?”
单纯地只是古怪词语的罗列,把观众惊得目瞪口呆。这种事情发生得越来越频繁。
“美那,你最近怎么了?是累了吗?”
开始失去这份「能力」之后,美那一闲下来,就会站在帐篷后面的空地上,茫然地望着天空。
“小美那,你在看什么?”
哪怕我跟她搭话,她也只是沉默地望着天空,微微张开的嘴唇上仍留有口红。
“云。”
“你喜欢看云吗?”
除了快乐,什么都没有。虽然只有快乐,但我知道我要去哪里。”
即便在平时,美那的话语也很跳脱,这种时候我必须去配合她。
“你要去哪儿,美那?”
"我要飞去天照大神所在的地方,因为在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月亮。”
你喜欢月亮吗,美那?
“月亮后面有很多坑,只要躲在其中一个坑里,就不会被人发现。全世界的人就算用望远镜去找,也永远抓不到我。”
啊,她只是在乱说一通。
当时我对于她说的这番话只是一笑置之,觉得这不过是疯子的胡言乱语。在那个时候,没有人知道月球的另一面有很多坑洞。难不成,团团转少女的能力,能让这个女孩看到宇宙的奥秘吗?
“对了,美那,你最近怎么了?今天你的读心也没有说中,对吧?”
“哥哥你生气了吗?”
美那和我成了兄妹,我是个为了照顾疯癫的妹妹而踏上旅途的美青年……呵呵,我给自己树立的人设就是这样子。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你想回老家了吗?”
美那转身背对着我,抬头凝视着在帐篷上方飘扬的,黑色的马戏团旗帜。就在那时,我才第一次留意到美那的背部和肩膀都变得圆润起来,她的身材看起来变得更加女性化了。
她那乌黑铮亮的发丝在强风中飘扬,几乎与天空中的黑旗平行,这甚至让我觉得有点性感。
啊!我差点叫出来。
我意识到了一件,我不愿发生的事情。
美那恋爱了。
团团转少女爱上了一个男人。
一年前还很宽松的天鹅绒连衣裙,现在肩胛骨的地方已经没有褶皱了。这是因为她胸前的两个乳房已经开始发育,将布料拉扯开来。
团团转少女正在成为一名女人。
“这可不行啊”我默默念道。
团团转少女在某天突然失去了她的「能力」,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
对于团团转术师来说,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团团转少女萌发出对异性的意识,并深深爱上对方时所发生的奇怪现象。
我并不知道其背后的逻辑,可能是由于荷尔蒙失衡或类似的什么原因。但无论如何,团团转少女的「能力」往往在她成为女人后就会消失。据说,在古代,萨满必须是处女。我猜,那或许是因为与男人交欢过了的肮脏女人,是没有资格和天照大神说话的。做过爱的女人从此丧失了「能力」,无法再作为一名萨满。
“美那。”
“怎么了?哥哥。”
或许是我意识到了她的这份变化,当美那悠闲地转过身的时候,她的嘴唇看起来富有光泽,像是一种可怕的软体动物。
这家伙,或许已经尝过男人了。
我的脑海中冒出了这个想法。我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总之我变得非常生气。尽管我很生气,但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一股无可奈何的愤怒在我的腹部深处涌起,我就像一个被地狱之火烤着的婴儿,一边哭泣一边咒骂着这个世界。
“喂!美那!你有事瞒着我吧?”
“呃?你指的是什么?”
“别给我装傻了,你这个团团转少女!”
我朝着她大喊。
不知为何,当美那转过身来看到我的脸时,她开始大笑。
美那笑起来的时候,她的胸部剧烈地颤抖着。
在我肚子深处的那个婴儿,此时已被火焰吞没。
“别笑!别笑!”
我揍了美那。
美那的屁股泡在水坑里,她尖叫起来,抬头望向头上的黑旗,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旗,旗,旗,旗,旗,旗!打我了!打我了!哥哥打我了!旗旗旗旗旗旗旗!”
美那的大腿张开,淤泥在水中化成了图案。
“别张开大腿!你这疯女人!”
我踢了美那的肚子,在脚趾处留下了年糕般柔软的感觉。
我一遍又一遍地踢美那,她的身体弯曲起来,就像发疯了一般……虽然她本来就已经发疯了……她在水坑里翻来覆去的样子,像是在跳舞……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美那失去了「能力」,丢掉了工作;与此同时美那还爱上了一个男人。我觉得,这恐怕也是我愤怒的原因。
当时的我,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
“喂,你这个妓女!是谁!是谁让你把大腿张开的!”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回答我!是谁!是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你跟人做爱了吗?!被人吸舔了吗?!你觉得那样很爽吗?!到底怎么回事?!」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你恋爱了吗?!你恋爱了吗?!你恋爱了吗?!”
“旗旗旗旗旗旗旗旗旗旗旗旗!”
无论被踢了多少次,美那都睁着眼睛,望向天空。我现在在想,如果当时美那闭上眼睛的话,我或许就不会像那样狠狠地踢她了。
“谁?!你到底爱上谁了!”
即便我紧紧逼问,这名可怜的团团转少女只是不停地咕哝着“旗旗旗旗”。鲜红的天鹅绒连衣裙上沾满了泥土,呈现出沟鼠的颜色。我稍稍冷静下来,心里感到抱歉。但奇怪的是,当时我有一种非理性的执念,认为是那个美那爱上的男人才让美那变成了这样,于是我愈加发狠地质问她:
“是谁?!你到底爱上谁了?!小丑?魔术师?还是驯兽师?!难不成,是那个侏儒阿源吗?!”
美那只是不可思议地看着从她额头上滴落的血珠。
“到底是谁?!是那个走钢丝的罗比吗……那个家伙!没错!就是他对吧?!”
走钢丝的罗比是马戏团里的花花公子,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他以出手快和没有节操而闻名。有传言说他让一个女侏儒怀孕了。
“是他!一定是他!”
年轻的时候,我一旦认准了一个想法,就会一直钻牛角尖。尽管美那她没有承认,但当我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就如同逃走的兔子一般跑走了。
走钢丝那家伙是马戏团的明星。只有团长和罗比享有单独的帐篷。
我进了罗比的帐篷。
“哎呀,这不是团团转术师嘛,怎么一脸愤懑不平的样子?”
这种时候,他无论说什么都让我愤怒。罗比他那一贯的神态,对我来说也是火上浇油。
“你说话最好小心点,你这个小白脸!”
“你才是,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这么激动干什么?”
罗比穿着一身华丽的印度风服装,或许正是在化妆的时候,脸部抹的煞白。
“……你他妈的……你对美那出手了吧!”
啊?罗比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就算没有出手,你也对美那暗送秋波了吧!”
罗比的脸,先是眼睛周围松弛下来,然后是鼻子,接着是嘴巴,最后他爆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别笑!”
“这当然会笑啊!当然会笑!就算我父母现在突然死在我面前,我也会笑个不停!哈哈哈哈哈哈哈!喂,就算是我,我也不会对那个女孩乱来的!”
“你不会明白,毕竟你根本就不在乎女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吧好吧!我要笑死了!你别逗我笑了!你跟我说女人?那可是团团转少女美那啊。她不过是一个只会一边用茫然的眼神看着你一边吧啦吧啦地说话的小女孩罢了!如果那种女孩都能让我硬起来的话,那我走钢丝还怎么保持平衡,我可没有闲心跟她做爱了!你觉得我会对她有性欲吗?我会喜欢上她吗?难道不是你这个白痴喜欢上她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绫,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全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肯定做了一些极其过分的事情。而我的脑里似乎丢失了,在那之后大概半天的记忆。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和观众们看着马戏团的帐篷被吞没在烈火之中,就连夜空仿佛也要被烧焦。
虽然没人知道,但……看来是我放的火。
有两个人因来不及逃跑而被烧死。
是罗比和美那。
罗比的胸口插着一把刀……估计是我干的……而美那就站在他旁边,二人都被烧成了焦炭。我刺伤了罗比,甚至还要放火烧死他。我的理解是正确的。美那跳进帐篷去救她深爱的男人,结果死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但是,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你能再听我说一会儿吗?
──正如我多次说过的,我不是一个正人君子。我是一个不在乎别人悲喜的家伙,所以即使美那去世,我也并不在乎……然而从那天起,我的身体就感觉很累,连饭都吃不好。我脑海里被一件事占据了全部——“为什么我那一刻如此生气?”当时,我尝试着去分析各种各样的理论,「要是那时候美那的眼睛闭上了的话」「要是她的腿没有张开的话」,但我就是想不明白。不,其实我知道缘由……可是我并不能用语言把它说出来。
我向美那的母亲告知了她的死讯。
并非正人君子的我,为什么会特意去告知美那的死讯呢?我其实并不知道。我就这样子坐上了前往美那家乡的火车。
尽管她是那样的女人,她也仍然是一位母亲。当我出现在她面前,她一看到我的脸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握住我的手,口中不停念道:“我明白的,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我真的很抱歉。”
我说出了这番,和以往的我毫不相符的话。而那位母亲是这样回我的:
“是我抛弃那个女儿的,我没有哭泣的权利。倒是你很可怜。”
正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的时候,她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我,说:
“我为喜欢上了那个疯疯癫癫的美那的你感到难过。”
“诶?你说什么?”
“我从美那的信中知道了,你……跟她交往了对吧?”
就像盛夏的午后会有阵雨一样,美那也有心情较好的日子。当时,美那正打算给卖掉她的母亲写信:
「妈妈,美那在马戏团里没有不开心不幸的那个负责驯狮的小次郎他被狮子咬了笨妈妈你喜欢我吗我喜欢你因为我离你很远爸爸身体还好吗如果他叫我的话我会回去妈妈我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
她用尽全力写了三十封古怪的信,而且这些信全都以同一句话结尾:
「我和哥哥很快就会在一起我们彼此相爱所以请原谅我妈妈」
我真是一个烂人。即使知道了美那的「能力」消失的真正原因,知道了美那是为了救我才被大火烧死这一事实,我仍旧没有感到悲伤。
可是,我的身体却疲惫不堪,双腿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我在村子里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就像是在追蝴蝶一样。
当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走了多远的时候,我已经来到了溪边。
我在溪边坐下,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铺开一张纸,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支钢笔和一枚铜钱。
我花了很长时间把47个假名写在纸上,画上鸟居图案,然后放上一枚铜钱,把食指放在上面。
狐狗仙是凭着形而上的力量,挖掘出内心深处的谎言和虚伪,揭露出真实自我的游戏。试图走歪门邪道的我,内心被冻结了起来。为了了解自己的内心,我只能以魔界的力量为借口。
我向狐狗仙大人问道:
“我也爱上美那了吗?”
是·的
“这就是我这么生气的原因?”
是·的
“我是以为美那会被另一个男人抢走,对吧?”
是·的
“我真是个白痴。”
是·的
“我该怎么办?”
你·知·道·的
“……哭着死掉。”
是·的·哭着死掉吧哭着死掉吧哭着死掉吧哭着死掉吧哭着死掉吧哭着死掉吧哭着死掉吧哭着死掉吧哭着死掉吧哭着死掉吧哭着死掉吧哭着死掉吧哭着死掉吧哭着死掉吧哭着死掉吧。
那一刻,在凝视着在表盘上平稳滑动的指尖的时候,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了「悲伤」是什么感觉。
——最终,波野没能哭着死掉。
在他向绫坦白一切的三天后,他像是在病房的床上睡着了一样,平静地去世了。这对于他这么一个偏离常轨的家伙来说,这是难以置信的平静死法。
然而,绫认为,这对他来说可能是最残酷的死法。
绫心想:“团团转美那甚至不允许波野哭着死掉”。
从波野的病房往窗外看去,可以看到一名穆斯林正在专心致志地俯下身去礼拜。
绫仿佛看到了波野向美那乞求原谅的场景,而美那就像一只蝴蝶,飞向了天照大神所在的地方。
“像一个不可思议的梦。”如同往常一样,绫这么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