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翻译)《日本扇子之谜》——有栖川有栖(二)
原作:有栖川有栖
翻译:江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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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正文
第一章 海边的画家
1
到了凌晨零点,店主把店门上的暖帘拉了进来,关上了红灯笼的灯,回到柜台里。然后喝了一口刚倒进杯里的啤酒,像是给今天划上句号似的点上了一支烟。
“老板,再来一瓶。还有再要份墨鱼足。”
一个把胳膊肘撑在柜台上的客人说道。店主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叼着香烟放下了啤酒。
“社长,虽然是星期五的晚上,但也要适可而止。毕竟要开车回去啊。”
“我今天喝得不多,还没问题。比起这件事,倒不如继续刚才的话题。”
脸色黝黑的社长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毕竟找他商量的是自己,所以店主也不好拒绝。而且,这家店本来就不是对来店开车的客人一律不提供任何酒精的那种经营方针。
“老板的恋爱对手有多少人呢?”
“因为是受欢迎的老师,所以不太清楚。可能有两三个人,其中一个似乎很强劲。”
“嗯,强劲的对手比老板年轻吗?他做什么工作?”
四十多岁左右的两个男人隔着柜台交换的,是关于恋爱的烦恼。店主看上了白天去的卡拉OK教室的老师,自己在恋爱上很弱,就像青春期的男孩一样在烦恼着。因为自己和对方都是单身,所以不用顾虑任何人,只要传达自己的想法就好了,但他却胆怯于竞争对手的存在。社长对这种话题非常感兴趣,所以立刻投入其中。经营着一家有十名员工的水产加工公司的他,也是没有结过婚的单身。
其他客人走了后就聊起了那样的话,关了店之后也继续着烦恼的咨询。在除了柜台以外,只有两个双人桌席的居酒屋里,令人感慨的时光流逝着。
话题陷入僵局,过了凌晨两点,社长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是准备离开的信号。
“话说回来,正因如此,才是需要表现出胆量的时刻啊。失败了也无所谓,反正本来就这样一回事。我平时也常对公司的年轻人说:‘人,比起做过的事,更后悔没做过的事。’付出行动才是关键。──晚了,得走了。”
“谢谢。我听到了有用的建议。”
店主低下头。社长喝光了剩下的啤酒,结账准备离开时,微微地打了个趔趄。
“喝醉了啊,要不等稍微酒醒了再走?”
“待太久也会麻烦的。我已经呆得够久了,哈哈。没关系,我没醉,只是这家店的椅子对我来说有点高而已。──要做到不后悔哦。”
身材矮小的社长上了停在店旁的爱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发动了车。只需沿着海岸的道路笔直行驶,十几分钟就能到家。这段时间几乎没有车辆行驶,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发生事故。虽然能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回到家,但酒精的影响加上睡意,让他觉得开车非常麻烦。
右侧是稀疏的人家,左侧则是低矮的混凝土堤坝。对面的沙滩从驾驶座上看不到,再往对面延伸的日本海已经变成了无尽的黑暗。
他知道车子在摇摇晃晃。每次不自觉地靠近中央线,他就小幅度地向左调整方向盘。如果被警察发现自己在缓慢蛇行,可能会立即被要求停车,但在这种时间和地点,肯定没人关注。
眼睑越来越重。如果是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的话,他终究会停止驾驶小睡一下,但是不可能有人在快到自己家的地方休息,他揉了揉眼睛。
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心中这么想着,“渔火”的店主简直纯情到无法形容啊。想必是个很有魅力的老师,虽然听说是三十多岁的人,但是拜托他让看看长什么样的时候,他回答说:“我不可能有照片吧。”卡拉OK教室里应该有发表会等活动,好像有围着老师的学生们的集体合照,难道是因为害羞不肯给自己看吗。
他连教室的名字都没有说。不过附近没有几个卡拉OK教室,用智能手机查找一下应该很快能找到。
正考虑要不要搜索一下时,困意再次袭来。头一低,意识恢复了。这次车身好像向左偏移了。不行不行,抬起头的瞬间——
他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屏住了呼吸。
明明是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方,居然有行人。如果在更前方的话,他会很惊讶地想这个人在做什么吧。
屏住呼吸的原因是,那个人——年轻的男人——仅仅在几米远的地方。踩下刹车,方向盘急剧向右打,轮胎发出嘎吱声。
车子滑行了二十多米才停下,他看了看后视镜。人影躺在路上,让他吓了一跳。没有撞击的感觉,也没有听到巨响,只是轻微接触到了,还是说对方因受到惊吓而摔倒了?
他盯着镜子中的画面看了一会儿,年轻的男子动了起来。慢慢地坐起来,然后就这样蜷缩着。
显然没有发生碰撞,只是摔倒了,看起来也并没有受伤。最多也就是擦破了手吧。他决定无视这个情况,重新启动车辆。
他知道自己应该返回确认那人是否平安无事,并在必要时送他去医院,但从自己的呼吸中传出的酒气是无法掩盖的。被吊销驾照是不可避免的,那样的话工作和生活都会受到影响。
“那应该没事吧。”
他自言自语道。路上的年轻男子逐渐远离,融入夜色中。就像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回到家后,他喝了好几杯冷水。因为担心警察会来,他没有心情上床睡觉。而是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就像是等待审判的罪人。
即使过了三点钟,门铃也没响。他发现自己在为什么都没有的事感到害怕,觉得有些愚蠢。
随着安心感的到来,之前被遗忘的睡意重新袭来。
2
今天早上的风很大。
在两个岬角包围的湾内,也出现了平时没有的大波浪。
从堤防上俯瞰大海后,穿着牛仔裤和白色运动鞋的她,沿着混凝土台阶往下走去。虽然也有遇到带着狗散步的人的日子,但今天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似乎可以独占海边。
来到这所中学工作已经两年了。全身沐浴着晨曦,在海边散步,没想到会这么舒服。
夏天,沙滩吸热,上班前散步会出一身汗。在风雪凛冽的冬天,别说海边了,连散步的地方都没有。这是仅限于春天和秋天的乐趣,不好好享受可是吃亏的,所以即使是休息日的星期六她也早起了。
海上,看上去崭新的蓝天中漂浮着秋天的高积云,她用手机拍下了这一幕。散步时顺便拍下的照片越来越多。
在宽不到十米的海边,一到暑假,当地的孩子们就会兴致勃勃地洗海水浴,但很少有人特意从远方过来游泳。有灯塔的岬角并不是为了创造佳景,不如说这种平静的湾内常见的感觉反而很好。
在丹后地区,有着以发出“咯吱咯吱”声音的鸣沙而著名的琴引浜沙滩,这里海滨的沙子也有轻微的响声。学生们笑着说“老师,那是你的错觉”,但也有一些学生同意道“我也觉得是这样”。不过不知是因为气象条件还是走路方式的原因,今天早上沙子没怎么响。
潮水退去,沙滩变成最为宽广的状态。海滩上有两个塑料瓶被冲了上来,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即使社区进行了清扫活动,海边的垃圾也总是清理不完。
在像咀嚼沙子的触感一样前进的过程中,堤坝上出现了楼梯。通常她会从这里回到府道,但有时也会继续走向前面的楼梯。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却发现有个男人坐在楼梯背后的沙地上。他穿着白色T恤,外面披着暗灰色夹克,搭配藏青色的紧身裤和休闲的黑色皮鞋。看着或许比她大一点,大约二十五六岁。
夹克和裤子沾满了沙子,这很奇怪。难道他就这样躺在沙滩上,在海边露宿吗?周围也没有类似行李的东西。
如果感到氛围不对,那就是要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的时刻了。然而,在她放慢脚步观察时,发现他的衣着整洁,容貌端正,一脸茫然自失的样子,并没有危险的感觉。
她想,岂止是危险的人,这不就是有困难的人吗。面对一早坐在海边楼梯附近的他,很难知道他遇到了什么困境。
二人的目光相遇了。她下意识地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听到对方开口道:“那个……”
“嗯,怎么了?”
她一边走近一边问道。
“太阳是从那边升起的,”他指着眼前的大海说道,“这是日本海吧?”
男人面容严肃。
“是的。”
“这里是哪里?”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竟然有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布引浜,”她补充道,“舞鹤市的。”
“舞鹤?啊,原来是京都。”
当靠近他两米左右时,她发现男子的脸颊和右手背上有伤,夹克和裤子上也有擦伤的痕迹。
“你似乎受伤了,没事吧?”
如果他遭遇了什么事故导致动不了的话就麻烦了。她完全放下警惕,走到了男人面前。
“我踩空了这个台阶,摔了下来。只是擦伤了几处,骨头倒是没骨折。只是撞了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
男人抬头仰望着来到身边的她。他有一双清澈的眼睛。
“……我从楼梯上摔下来了。除此之外的事情我完全想不起来了。”
过去看过好几部出现失忆人物的电影和电视剧。也读过这种小说和漫画。但是,没想到会在现实中遇到这种状态的人。
“完全不记得了吗?”
她双腿跪在沙子上,与他平视。他那明显的双眼皮令人印象深刻,细长的脸,薄嘴唇,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没留胡须,给人干净整洁的感觉。
“是的,我连自己的名字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的海边。”
“如果不知道名字的话,也不能说出住址和出生年月日吧?……对不起,问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能流利地说日语吧。脑海中也是用日语思考的,至少可以确定我是日本人。虽然也有可能是日本出生长大的外国人。”
他有些啰嗦。也许他在等待有人经过时思考了各种可能性。
虽然对她讲的是标准语,但语调带有些许关西口音,看来他并不是来自很远的地方。但为了避免说出错误的事情妨碍他找回记忆,她决定不说出来。
“你说你撞到了头。”
“引起了脑震荡,我意识有些模糊。”
“我想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暂时失去了记忆。不过我能说的也只有安慰的话,还是赶紧去医院看看吧。虽然只是擦伤,但也是受伤了。”
“啊,得救了,麻烦你了。”
幸好她在散步时带了手机。拨打了119,简要说明了情况。关于伤员发生记忆障碍的事情,暂且省略了。不能用拙劣的解释来导致时间被拖延,而且在这期间他可能会恢复记忆。
“救护车马上就会到。”
“谢谢你的好意。我实在无以为报。”
他没有手机,更没有钱包。如果有钱包,可能里面有表示他的身份的东西。明明不是住在很近的地方——这附近的居民她都认识——却什么都没带,这很奇怪。
“难道你的钱包被偷了?”
“我不太清楚。”
“莫非是有人把你推下楼梯,而不是你自己摔下去的?”
“我不记得了……”
他吞吞吐吐的。或许只是他不记得了,实际上是在街上被图财不轨的坏人袭击了?
“你能回答出大约是什么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吗?”
男人把两个手腕展示给她看。
“我没有戴手表,所以不知道。”
“即使不知道正确的时间,也能知道大概是几点左右吧?”
“正常情况下是这样的。但是对我来说不行。我能肯定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我想我不是被推下去的,而是由于自己的疏忽。之前的事情我想不起来了。”
“摔下去是在晚上吗?”
“是的。除脑震荡导致我失去了意识之外,我还睡着了。虽然我不仅受了擦伤,还有瘀伤,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很痛,但我还是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我不知道睡了多久。早晨的阳光把我唤醒了,我想着必须找人帮忙,因为脚踝很痛,所以在等人经过。然后你就来了。”
如果摔下来受到擦伤,头部受到重击,脑震荡不能走路的话,那不就是满身伤痕么。再加上出现了记忆障碍,钱包和随身物品被盗的话,就更悲惨了。虽然她深表同情,但男子还是伴随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吆喝声站了起来。
“你能站着走路吗?我还以为你动不了呢。”
“虽然撞到的地方很痛,但我可以走路。是不是让你误会了?坐着等人经过,并不是因为我动也不能动。”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到府道去寻求帮助呀。虽然这个地方行人不多,但又不是远离村庄的深山里,汽车会不断经过的。
“我之所以一动不动地待着,是因为不想在我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的什么人的情况下见到别人。正如你刚才说的,如果只是暂时失忆,过了一段时间可能会恢复。至少我希望能够说出自己的名字和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也许你不会明白。”
她回忆起之前看到的他那茫然自失的脸,应该是无计可施了吧,也能理解他难以行动的心理。对大多数人来说,失忆是故事中的情节。说出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需要很大的勇气吧。
救护车的警报声传来。“我们走吧。”她催着男子,带他走上楼梯。也许是因为有疼痛的地方,男人的动作很缓慢,但是没有必要双手扶着他。到达堤坝上时,救护车还在远处。
“没有什么可以成为追踪身份的线索是吧?”她有些不舍地问道。
男子把手伸进夹克是内袋里,默默取出一把折扇。
“这是?”
“里面本就有的。当然,我对它也没有印象,也不知道是否是我的。”
男子打开折扇,从轮廓上看,画的是一座像富士山一样的山。她本想仔细查看,但救护车已经停下,所以男子又把折扇合上了。
“是你打电话报警的吗?”救护员问道。
“是的。”她回答,随后将男子交给救护员。
“能走吗?”“你有觉得不舒服吗?”另一名年轻队员一边问着,一边扶着男子上了车。
“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男子从车里道谢,但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尽到责任。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载我去医院吗?”
她向队员拜托道。
“听说你不认识受伤的人。”
一名看起来与理科教务主任非常相似的救护员疑惑地问。她看到男子在车内侧目看着问他“有没有哪里痛?”的年轻队员,低声说道。
“我只是路过的人,但听了那个人的话后,觉得他可能被卷入了什么事件。我想警察会进行调查,我所以发现他的我也会被询问,从一开始就和他一起不是更好吗?”
救护员很快做出了判断。“明白了。”他立刻同意了她的要求。当她上车时,男子微微露出吃惊的表情,病情的询问暂时中断。
“你会陪着我吗?”
“是的。可能会给你添麻烦,但我觉得这样最好。今天我没有工作,也没有任何安排。”
“别说麻烦了,反而让我很安心。谢谢你。”
车开始行驶,目的地似乎是西舞鹤综合医院。
当男子讲完受伤部位和当前症状后,救护员说:“请躺下休息。请放松,带子也可以松开。”
男子躺在担架上,好奇地打量车内。然后对她说。
“我想这是我第一次坐救护车……虽然这么想,但我不确定。毕竟我忘了自己的名字。”
“不要着急。也许你的亲人正在找你,很快就会找到你的。”
“见到亲人的话,万一他们看起来像陌生人怎么办。唉,虽然想太多也没用。我会按照你的忠告,注意不去着急。”
男子重复了一遍“你”,然后用认真的目光询问她。
“如果可以的话,能问一下帮助陷入危机的我的你的名字吗??”
“藤枝未来,‘未来’写作‘ミキ’。——你呢?”
被突然问到,她期待他会突然记起忘记的名字。
“无名氏·权兵卫。”
“……行不通吗?”
“没有那么顺利呢。”
躺着的男子虚弱地笑了笑,抬头仰望车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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