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仙

外国童话里有牙仙的故事：小孩掉牙后，把牙齿放在枕头底下，晚上小仙子会拿走他的牙，第二天一早，小孩就会在枕头底下发现一枚金币。

东北这儿也有牙的故事，有个习俗是小孩掉牙，上牙掉了就扔到土里，下牙掉了就扔到房顶去，不知道是什么寓意。

老乔有一口好牙，用他自己炫耀的话能“碎金断玉”，一口牙整整齐齐，虽然常年抽烟牙缝略有些发黑，但四十多岁没有一颗蛀牙，也没有一颗意外断裂或者有伤痕，他喝啤酒开瓶盖从来不用起子，一向是用右边的大牙，没费什么力轻轻一口就能开。东北大骨头炖酸菜，老乔吃骨头，用他们家小孩的话说，“狗都捡不着好”，因为老乔吃肉之后顺口就把稍细的骨头嚼碎，别人吃骨髓用吸，他是直接咬。他身边有好多一口坏牙的人，有一个姓葛的小伙儿，满嘴都是坏牙，年纪轻轻感觉什么都吃不了，每天吃的东西就像老太太一样，都是糊糊，经常对老乔的一口好牙艳羡不已。

这一天，镇上的大市场有人摆摊，是一个游方的牙医，在地上铺了一块大红布，摆几盒药，最吸引人的是布上摆了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牙齿，大概有几十颗，用来招揽生意。旁边还放着个小旗子，“祖传秘方，无痛拔牙，药到病除”。

老乔刚好下班路过，看一堆人围着看热闹，也凑过去看。

有人就问你这拔牙还是修牙呀，怎么都没看见你有牙医的椅子、镜子呀，这打算在哪儿拔呀？

摆摊的人呲牙一乐，你别说，他牙还真挺好，又齐又白。“我跟那些大夫不一样，我家祖传秘方，专治牙疼，不管是蛀牙还是上火发炎，你就把我这个药拿过去，哎，哪颗牙疼就在哪个牙根底下点一点，当时点当时就好，你要是有虫牙，我也不用给你补，把这个牙药往洞里牙缝里抹一抹，用不了两三天，你的蛀牙也没了。”

有好事的人就问那蛀牙没了，牙洞还能长吗？游医笑，“那肯定是长不上，长上那不成神药了。”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谁还能真想一瓶药就能让蛀牙完好无缺，只要能把这个牙痛治好，有洞也不要紧。

小葛也路过，听他们一说还挺心动，因为牙科大夫已经说了他这牙没法治，只能等着全掉了换一口假牙得了，他也不想年纪轻轻顶着上下两套假牙过呀，就跑过去问游医，“我这一口牙能治好不？”

他张开嘴，游医吓了一跳，“兄弟你这一口哪还有牙了，全坏了，这我也不骗你，我弄不了，但你要是疼的话，把这药抹上能好一点，你要是多用几盒，拿它当刷牙粉用呢，剩下的牙根能坚固点，但你想重新长好，我真没办法。”

大伙儿一看这人还挺实在，行就行，不行就说不行。于是还真有人上去试试要拔牙。游医仔细看看他嘴对着大伙儿，“各位 看好了，我拔牙不用钳子不用刀！”他拿出一瓶药，在那人的牙根和腮帮外面点两滴，伸出一根手指，在那人脸上揉了几下，大概也是为做个噱头，跟旁边看热闹的一个人说：“兄弟，能给我根烟不？”那人掏兜摸出一根递给他，游医举起烟向四周展示，“我就用这根烟，帮他拔这颗牙！”

说完，他让病人张大嘴，真的拿烟的过滤嘴那边，对着那颗坏牙怼了一下，然后说“吐”，一手伸出一个小盘，病人一低头“啪”地一吐，没流血也没喊疼，居然真的吐出一颗牙！

游医看看，“你这个牙根已经坏掉了，早晚也得拔不过今天碰到我，让你少吃点苦头。来给你止止痛！”他又滴了点药粉在病人牙龈上，果见那人一脸轻松。众人一看好神奇，那来一瓶吧！但是你这药不会抹完，把其他牙都抹掉了吧？游医哈哈一笑，“我这个药是消肿止痛固齿护龈的，拔牙是祖传秘籍，可不是抹这个药就能拔牙。”

老乔看半天新鲜，觉得很有意思，他有一颗大牙特别粗壮，比其他的牙大一倍，只是牙根稍微有点外突，这些年倒也没什么事儿，但最近不知道是上火还是怎么回事，总有点红肿，去牙医那儿看了，牙医觉得弄不了，说你不如等彻底坏了，再给你拔下去。

他在这看半天，也起了试试的心思，“哎，我这有颗牙，你能不能弄？”游医让他张大嘴，对着阳光看了一下，突然楞住了，没说话。老乔有点毫无由来的得意，“怎么样，我这牙好吧，这个大牙你是不弄不了？”游医满面喜色又强忍欢喜，不想让人看出来的样子，“你这颗牙啊，我也能弄，但是可能费一会儿功夫。”

“怎么着，”老乔脸一沉，“要用钳子锤子，我可不敢在你这破摊子上弄。”

游医摇头，“那倒不用，劳你等我一下。”说完把自己的小凳搬给他，让他坐下稍候。

他转身从自己脚边的小木箱子里，掏出三根香，也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个特别迷你的小香炉，香炉有三个爪，炉身鼓鼓的，不像一般那种横平竖直或者圆滑鼓肚的造型。老乔看着小香炉“这玩意儿像是个牙！”游医神秘一笑没接茬，把那三根香往插上点着，两手掐一个奇怪的造型，拜了几下起身，“好了，我现在给你也拿药蹭一下。”，他让老乔张大嘴，还是跟刚才一样，把药挤在牙根和腮帮子上，用大拇指隔着脸在牙根部位用力地揉，几下之后倒是没有用香烟，使劲用手掌推了一下，也伸出小盘子，但这个盘子非铜非铁，也不是木头的，让老乔吐。

老乔一吐，顿时觉得嘴里松快都不少，看客们伸长脖子瞄，发出一阵惊叹：老乔这个牙，牙根不是一般长，整个牙面也比其他的牙大一倍还多，大家起哄，“这牙好大，都能抠个章了！”“什么章，倒是能做个麻将牌！”

这颗牙本来就是智齿，多出来的那颗，缺了一颗老乔倒也没有觉得怎么样，只是忽然觉得有点儿若有所失。游医喜滋滋的看宝贝一样看着这颗牙，转身拿了块红布，把这个牙仔细的包好，放回小箱子里。这时那三根香刚好点完，游医收好摊上的东西，拿出一瓶药递给老乔。

“多钱？”老乔伸手掏兜，游医拦住他，“老哥，我今天就当拿你做招牌，招揽生意。这个药我白送你不要钱，你以后用得着。”说完卷起包袱就走了。

老乔还奇怪：你拿我当个招牌，那不应该留在这儿卖更多的药吗？怎么还走了？怕不是个骗子吧！但是自己确实也没出血，也没什么疼，就只是大牙没了还白得一瓶药，他也没当回事儿，回家了。

之后老乔的牙还是很坚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一些细微的差别：以前从来没牙疼过，现在时不时呢就会有点微微刺痛，剩下的牙总觉得有点松动，再啃瓶盖也不是那么的硬实。他觉得有问题的时候，就把那瓶药拿来点一点，很快就会起效，对着镜子仔细，牙齿并没有变化还是很整齐没有蛀牙，但老乔就觉得好像这个牙失去点什么，就像原来满嘴牙是整编的部队，现在像是散兵游勇，没有个领头的。但这话跟谁说也不信。老乔只好归结为年纪大了，他乖乖用起子开啤酒，大骨头也不再嚼，最高兴的大概是他们家的老狗：这回可算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