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界的劳资矛盾

此篇纯八卦闲聊记录。

趁着S返校前，昨晚请了村乐团的两个朋友来家里吃饭。妻子C是村团的小提琴手兼任钢琴，也在音乐学院兼职教学，负责pre-college的室内乐，曾经指导过S室内乐和奏鸣曲多年。她先生也曾是村团的小提琴手，几年前退休。近年村团人员变动频繁，而音乐学院更是多次地震，几个人就八卦了一晚上。

音乐学院的院长自八年前上任以来，好大喜功，开掉了诸多为音乐教育立下汗马功劳的资深教师，大幅度涨pre-college学费的同时压低教师工资（且不通知教师学费涨了，中间涨出的整一倍收入全归音乐学院），专门追逐明星大牌，（而不顾教学质量，明星们一个月飞来教一天），还执意聘任在性骚扰方面有多次前科的指挥，独断专行，凡表达不同意见者一律开除。怨声载道积年增长，到去年已经闹上全美新闻，超过90%的教师对他投不信任票，多位乐团元老（兼任的）教师辞职（或被开除），几百人签名的抗议递交董事会要求免职院长。当时我读到新闻还心喜，终于他要走了吧？结果前两天一看，怎么还坐在位子上？而且网页上洋洋洒洒全是他入职以来的功绩，诸如筹款多少多少之类。我们连连摇头，多好的音乐学院，原先多好的气氛，就这么几年时间就被毁了。如今不仅教师流失，学生也流失，大量学生不是准备转学就是惦记着赶快毕业换个地方读硕士。我问C，究竟是怎么回事？董事会想什么呢？为什么还不换掉他？C耸耸肩，说董事会的核心人物某某跟现任院长简直穿一条裤子。这个某某出身某大家族，她是音乐学院的董事，她老公是乐团的董事，她家谁谁又是哪里哪里的董事，而且都是核心人物，总之，本村的文化事务几乎就被这家控制住了。我只能翻白眼，资本啊！

又聊到村团的人事变动、福利、薪资等等。最近大都会歌剧院的首席跑来应聘村团首席，C好奇他为啥想过来。我说，你们团的待遇在全美综合考虑大概到顶吧？且不说咱这小地方消费水平很低，房价（不跟纽约比）连新泽西一半都不到，就连绝对收入，你们团也跟纽约洛杉矶持平。疫情期间，大都会完全付不出工资，纽约爱乐大幅度减薪，可是你们在完全不工作的情况下，还拿80%的工资拿了一年半。而且各大乐团闹破产，费城、巴尔的摩、三藩...... 村团不仅从没听说破产，还在疫情期间一次就接到五千万捐款，连青交都能接到五百万捐款，一下子又保障了不知道多少年。还有你们团的音乐家在旁边著名的医院里都有专设的职业病诊疗部门，好多专门的医生，医疗保险又那么好，你们这待遇，别说全美，全世界也数得着了吧？两位朋友都点头说，确实，我们很幸运。不过，他们补充，这也是慢慢改变过来的。以前跟那些团是一样的，劳资矛盾也挺多，董事会对乐团成员态度傲慢、缺乏尊重，各种待遇也不算好，尤其是巡演条件相当差。C的丈夫说，自己刚从柯蒂斯毕业就进了乐团，当时的指挥是马泽尔，马泽尔对他说，你应该换把好琴。他刚工作没钱，也不想找家里要，就找经理问能不能先借用一把团里的琴，然后自己分期付款把这把琴买下来。而经理竟然很傲慢地问：”我借给你的话，怎么知道你能保证还钱呢？” 他当时真感到人格受到莫大侮辱，心说你就是发我工资的人，我不还钱你扣我工资不就得了？他们俩说，这些情况都是慢慢好转的，一方面工会比较能干，会讨价还价，另一方面董事会人员变动，几十年内慢慢地改变，开始把团里的音乐家也当人看了。然而确实，他说：”我们是属于工人（阶级）的。“

我说，每次我读到哪个乐团在罢工，就想到典型的劳资冲突。如今这种劳资冲突在美国都不多见了，因为有工会的地方都不多了。像我们这种老旧大工业，厂子里还有工会，但科研部门是没有的，我们科研人员哪边都不挨着，属于单独被雇佣的个体，这方面的站位有点像乐团的指挥。我看见每次乐团罢工，指挥就有点尴尬，到底是跟乐团占一边呢？还是跟董事会站一边呢？去年我看芝加哥罢工时，穆蒂就跟乐团一起上街了。我刚进公司的时候，有个同事给我讲过以前的事儿。有次工厂工人为医保的事情罢工，资方让科研人员下厂去干活，付双倍工资，而且凡是下厂了的，后来都升职很快。某次一个finance部门的员工走进CFO办公室，看见那次罢工劳资谈判的一张照片挂在墙上，而CFO自己画了一把尖刀，插入照片上工会代表的心脏。资方恨工会就能恨到这种程度！回来说乐团，到了劳资冲突的时候，指挥选择站哪边还挺tricky的。他俩说，现任指挥在这个问题上总是尽量隐身，不站边。（其实不站边就是站董事会了。）S说，当年Simon Rattle在柏林爱乐想要聘任他时，提出自己接受的条件之一是乐团全体团员涨工资。我说那全团人可不在他还没上任时就已经爱死他了！朋友说，站团员的指挥也是常有的，马泽尔差不多每次都是站团员，塞尔也是，就是他帮助乐团大大改善了巡演条件，大幅度涨工资也是在那时他帮着争取的。不过这种经常需要有赖于指挥超级大牌、绝对不可或缺、董事会非常害怕失去这个指挥的情况下才会发生。否则，指挥若是在冲突厉害时站了乐团，连指挥自己也要丢工作。（我一想，那也就只有大团指挥还有点这种资本了，普通一点的乐团指挥，绝无此等底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