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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录】再会，阳山（102）

三色堇吴幼坚 2024-08-19 01:13:16 广东

题图垂花水竹芋与蜜蜂 77岁阿坚2024年8月15日摄于广州东山湖公园。

我要离别阳山去湛江了。1968至1977，21岁至30岁，我在粤北穷山区度过十个年头，留下刻骨铭心的青春印记。共事五年的阳山文工团朋友，祝愿坚姐去与波哥团聚，建设美好的小家庭。

日前我与当年同事私信：“第101篇回忆录写到我将要离开阳山，102篇就动身了。当年好像没有欢送什么的，我和女演员互赠照片，和男演员却没有互赠照片，可能平时私交少，要走了也不好意思怎么样。”他：“我一直在看坚姐的回忆录，每篇都爱看。因为，共情共鸣。坚姐对于我来说，其实不是说年龄上的差异，其实我们本身就是男与女这种天然的吸引力。坚姐那女神级的漂亮、多才而且人畜无害能教化人，是我们男生当年找女朋友的标杆、标准认证。我对坚姐是爱并敬着，犹如对观音菩萨姐姐那样是敬畏！”另一同事说：“我经常翻看你的三色堇，而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心境……很感谢你还留下这么多照片，我都下载放在电脑。”

年轻女演员纷纷送我单人照，印象较特别的是田展文在影院东侧，穿演出服做优美蹲姿的留影。我也回赠各款黑白生活照，都是何捷忠在阳山或广州摄的。有幅我穿短袖薄毛衣左手扶树右手叉腰的，送给文工团女一号李卫平。她父亲来自北方（是南下大军？），母亲是阳山人，她身上体现出南北结合的优势，聪颖漂亮，能歌善舞。那次我们在犁头公社演出，突接电话说她家人急病，下午回县城班车已过，我陪她走几小时公路回去。途经一处风景极美：清澈河水缓缓流动，河中沙洲芳草萋萋，几棵枫树错落有致，叶子红黄绿色彩斑斓。几十年后，我脑中仍浮现这幅秋日油画。路上卫平说起，她在阳中读书时家住县委大院，有次望见招待所二楼走廊的我，穿浅色衬衣梳着长双辫在晾衣，她想，这个广州知青好靓呀！没料到我俩后来成了同事。听她夸赞，我笑道，少女容易羡慕青年女子，我小学时也觉得梳长辫子的老师漂亮！

阿波从湛江来阳山接我，讲了我档案被截留的过程。我是准备调去湛江市文化局的，具体工作不清楚，但至少与我熟悉的文化相关。阿波单位是交通部广州航道局湛江工程处，已成立几年，人员陆续配齐。我的档案先到工程处政工办，本该转交文化局，但政工办看过，征求阿波意见：“你妻子能入文化局肯定写作水平不低，我们正缺这方面人才，不如她来政工办当干事，双职工同单位好照顾。”阿波觉得没问题，我也不好反对，便同意了。我在文工团也不是演员，唱跳皆不在行，也未必上镜——随团去连南时瑶族打扮照相就不好看。在阳山负责写节目，去湛江后看写什么吧。

离开阳山前，我俩向几位中年朋友道别，文工团之外的年轻朋友，就来不及逐一话别了。几十年后回看老照片，我和两位阳山女工再未相见，连她们名字也记不住，但青春的容颜已定格。女青年穿着“熊猫牌”半跟平绒鞋，那是托捷忠回广州买的。文革以来男女老少都穿解放鞋，单调得很，捷忠父亲和技术人员设计这款布鞋，推向市场大受欢迎，供不应求，我们要通过捷忠“走后门”才买到。

一辆货车载着全部家当往南开，有双人木床、五斗柜、缝纫机和衣服被褥等，我俩随车同往。途经江门市停在某处，按事先约定，在五金交电公司当经理的四叔，托儿子将红灯牌收音机交给我们。由青岛无线电二厂生产的红灯牌T-602型六管一波段台式收音机，是抢手的高档电器，我们不“走后门”就无法买到。“四人帮”刚被粉碎，国内生产秩序逐渐恢复，连肥皂、灯泡、蜂窝煤等物资都还凭票供应，收音机、自行车、缝纫机等更不用说。阳中杜老师教过的钟标是新圩人，两位广雅知青刚巧在他家“三同”，他对广雅知青有感情。后来他在某公社当书记，我通过杜老师请他拿到“指标”，买了台华南牌缝纫机。无论在阳山还是在湛江，缝纫机都充当我的书桌。我也知道“走后门”不好，但节俭下来的钱买不到需要的东西，还是硬着头皮走几回。

司机开了一整天车，傍晚在某县一家旅店住宿。房间简陋，四张木床，没有洗手间。阿波提着水桶去洗澡，我关上门，斜倚在叠起的被子上养神。不一会阿波回来，大声喊我，用力拍门，我却酣睡如泥。其他房间的住客听到响动，出来问怎么回事，阿波哭笑不得：“我老婆可能睡着了。”最后请服务员拿钥匙开门，我被惊醒挺狼狈的。阿波记得我几次沉睡，第一次在广州爱群大厦，我俩爬了十几层楼梯，我累了坐在椅子上就睡着。第二次在吉祥路我家，两人走进小屋，我躺到床上立即昏睡。第三次在阳山，他借住捷忠房间，我早起准备送他去车站，他俩在外间弄早餐那会儿，我竟在里间睡沉了。阿波说，你总是缺觉，到湛江后就在大院上班，保证睡够！

第二天下午，货车开进湛江工程处，工程技术科的阿波同事来帮忙搬行李，不少其他科室的人看热闹，家属、小孩好奇，什么人，从哪来？阿波告诉我，大家叫他“大学生”（他大学毕业教书几年了，不知为何仍是“大学生”），听说妻子从阳山文工团调来，都说要看看长得怎么样。政工办有个干事妻子曾是某县文工团演员，相貌不错，人们要将我和她比较一番。我想，这些人好八卦！但初来乍到和谁都不熟，就对所有人微笑，然后抓紧时间收拾房间。

工程处大院在海滨公路一侧，原先是村里的两口大鱼塘，征地后先排干水，吸走塘里淤泥，再从海中吸沙填进塘里，最终得到宽阔坚实的一块地。创业初期家家户户住竹棚，办公楼建好再考虑宿舍楼。我和阿波分得一排竹棚的第二间，左右邻居都是夫妻俩和一两个孩子，再过去还有几家人。每家门前有个竹棚是厨房兼洗澡房，公共厕所在大院角落里，往返要走几分钟路。我俩晚饭后立即架大床、铺被褥；摆好五斗柜，铺通花盖布，压玻璃板，下面放几幅照片；崭新的红灯牌收音机搁在柜面，是全屋最显眼的物件。接着挂起碎花棉布窗帘，简陋的窗口立即改观。最后，把放大镶进镜框的结婚合影挂在墙上。整理房间到凌晨两点，才洗澡睡觉。这几天实在疲累，一宿无话，安枕无忧。

第二天，左邻右里大嫂大姐来参观，“哗，一晚就搞到咁掂，大学生老婆一来，零舍唔同！（粤语：啊，一个晚上就弄得这么妥当，大学生老婆一来，特别不一样！）”阿波同事都是有中专或大学文化的工程技术人才，来看了也都称赞，夸我毕竟是广州知青出身，竹棚斗室也布置得整洁文雅。他们都注意到我俩的结婚合影，多数人都不把照片放得那么大，还要堂堂皇皇地用镜框镶好挂出来，所以觉得这个“毛钢坚”不一般。至于我和那位前文工团员谁更好看些？人们不好意思明说，大概是各花入各眼，不相上下吧。

1977年8月，我在交通部广州航道局湛江工程处的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