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桂儿和三怪人(聊斋少年志3)
一年前的八月十四,严桂儿生日,及笄之年。
这天她一大早就出门,去桃花山下的姨妈家拜节。
她母亲五年前去世,她爹严捕头没有再娶,可是每日忙于公务,无力照看桂儿姐弟,慈爱的姨妈就常来照看,现在姨妈就等于是两姐弟的亲妈。
此后,每逢生日,桂儿便会带着礼物去拜谢姨妈,也是为中秋节拜节之意。
姨妈一家留饭,饭后已过午,桂儿便赶回家,准备给爹爹弟弟做晚饭。
(1)
这天,秋高气爽,层林尽染,桃花山秋景如画,桂儿贪看秋色,忽迷路山中,不辨归路,愈走愈急,汗出几遍,眼昏腿软,竟已入林青塞黑深处。
桂儿干脆找了个空地大石头,坐了下来,解开包袱,拿出姨妈给的桂花饼月饼吃了起来,食物落肚,心反而静了:
“这个路迷的古怪,不知在哪里走错了岔路,偏到这黑乎乎的密松林来了。不管了,实在不行,等会月明,自有归路。”
想到这,桂儿四周看了看,找了个粗干树枝,除去了丫枝,权做防身,她想到了如果娘在身边,会怎么做,怎么说,“嗯嗯,打狗棍打狗棍,狗来打狗,鬼来打鬼。”
没多久,天彻底黑了,却没有月亮升起,林间阴风渐起,似有血腥臭味飘来,愈发浓烈,四面汇聚而来,将桂儿包裹其中,她毛发悚然,紧抓了手里的棍子...“难道我今天就要葬身于此吗?今天可是我的生日。”
忽然,有道白光在林梢上,射入风中,臭味顿消,一切好像又回复平静。
桂儿莫名感到这光是友善的,在指引着她向前。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试试前行,桂儿打定主意,便用棍子开道,向着白光发出之处走去。
没多久,即出松林,见一悬崖大平地,巨石光滑如桌,上有三少年欢乐划拳飞觥,声震于林。
桂儿看到是男的,有点犹豫,举步不前。
忽有一黑胖人仰头看天,鼻子咻咻有声,“好香好香,定是桃花山桂花岭的桂花香味,定有人来访。”
忽然他回头看到怯怯的严桂儿,放声大笑,声音像公鸭子:“哎哎哎,果然有客人来了。”
一麻脸大眼少年说:“什么客人,明明是贵客。”
另一个青衣高个少年站了起来,对着她施礼,细声细气,声若好女,“果然是贵客,洞庭蠹县严捕头的千金,严桂儿大小姐。”
看到这三人纷纷说话,竟然还认得自己,不由得大有好感:既然是人非鬼,跟他们问问路,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想到这,桂儿把打狗棍挪到身后,深施一礼,“打扰各位的雅兴,小女子夜深迷路,想回蠹县城,不知各位能否帮忙指路?”
黑胖少年笑了,“如此良夜,不待赏月,何故赶路?”
另外两人都是笑而不言,眼神似有邀请之意。
桂儿把身后的棍子,又拽在胸前,“哪有明月,如何赏月?”
她挥舞着棍子,指天乱划。
高个少年摆摆手,笑说,“当然有。”
(2)
他低头,打开身旁螺钿圆食盒,摸出一个月饼大小的物件,轻轻一抖,那“月饼”便悬浮空中,微微发出白色冷光,把三人的脸都照亮了。这物似有意识,慢慢旋转,簌簌有声,空气里似乎有桂花香飘来,转眼见,它已腾空而起,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也渐渐上浮,四周似有白云飘带缠绕,悠然飘远,再看竟是秋夜满月一盘。
另外两人拍手大笑,麻脸大眼少年说:“我说今夜怎么无月,原来长林兄做怪把它藏了起来。”
黑胖少年笑对着桂儿说,“如此良月,举杯可邀,逸兴遄飞,今夕何夕?”
桂儿这下也看明白了:这是神仙啊,我还是不能入席啊,爹爹和弟弟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
麻脸大眼少年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倒满了一个白瓷酒杯,轻轻往桂儿方向一推,酒杯竟然悬空漂浮而来,“请严小姐满饮此盏,便可见家人图景。”
喝就喝,桂儿正走得路渴,何况仙人赐酒,能见家人。
桂儿一饮而尽,竟有桂花酒般,沁香涤心,精神为之一振。
三人拍手大笑,“豪哉,真吾友儿。”
桂儿还想问家人何在,手中酒杯竟然飘然自飞,微璇带光,化作一水晶光球,呲呲作响,桂儿定睛细看,这光球内如月球隐有暗黑,似有人物浮现,竟是爹爹严捕头在衙门审案的情形...
“这是爹爹?”
“正是。”麻脸大眼少年说,“令尊在衙门公干,桂儿小姐勿忧矣。”
“我弟弟呢,严福儿。”
麻脸大眼少年指了指光球,桂儿再看,光球内已经换了画面,竟然是邻居郭秀才家,画面犹如鸟眼,穿屋过窗,只见一床,严福儿竟在酣睡...
画面再拉远,郭秀才一家也在安静洗漱,准备就寝。
郭秀才一家也常照看她姐弟,桂儿悬心大安,于是扔掉棍子,再次施礼,“多谢上仙赐酒,多谢上仙...”后面她竟不知如何措辞。
话音未落,白瓷酒杯已回到麻脸大眼少年手里,“桂儿小姐,不知要如何感谢?”
“呵呵,仙人何所求?小女何所有?”桂儿朗声说。
“哈哈哈,”黑胖少年瓮声瓮气的笑声又响起,“西池兄,调皮了,今天是桂儿小姐的生日,不赠礼物也就罢了,怎么能反而向贵客要东西,实在唐突无礼。”
“你们怎么知道我生日?”
黑胖少年没理会她的问题,对两人说,“聊了半天,还没介绍自己,是不是也有些无礼了。”
于是,三人各表其字,黑胖少年是“介秋横”,高个少年叫“常丰林”,麻脸大眼少年是“麻西池”。都是古怪的名字。
麻西池忽然两手高举,臂展惊人,竟有一人高,对着天上秋月,两臂一抱,竟已拓印出一圆月,他两臂下坠,天上一月,臂里仍一月。而少年两臂不停揉搓挤压,臂抱之月越来越小,一直变成如玻璃灯球一般,左手托起,右手指向桂儿的打狗棍,“借棍子一用。”
严桂儿递上棍子,麻西池用棍子一头挑起玻璃光球,如黏其上,能照数步之远,地面光洁如练,“小小球灯,敬作贺礼,恭祝芳辰。”说着递了过去。
常丰林和麻西池合声肃道:“敬作贺礼,恭祝芳辰。”
桂儿接过玻璃球灯,心里感动不已,“感谢三位上仙,可是我还是不知道路,如何回家呢?”
常丰林说:“可惜,青娘子不在,不然可以护送小姐还家。”
“青娘子?”桂儿不知为何想到了刚才在松林里的腥臭味。
常丰林说:“哎,我们送吧。明年小姐芳辰,再邀赏月。到时候,再约上青娘子。”
这边三人忽然麻西池跳到常丰林肩膀上,而介秋横又跳到了麻西池肩膀上,三人如叠罗汉,而常丰林越长越高,凌空竖起,竟如虹桥,伸向远方虚空,越来越远,三人已化为粼粼银河路,路上若有星光闪烁...
桂儿忽然明白了:这是仙人指路,不走更待何时?
脚一旦踏上去,如踩自己熟悉的县前街青石板,上有明月,下有星光,手里有灯,桂儿心悸情满,不觉满脸泪痕。
再展眼,竟已在自家门口,手中玻璃球渐渐离开浮起,飘向夜空,浮往月球,光也慢慢灭去,去如游烟,渺然寂灭。
(3)
“姐姐,你回来了?”转身,竟然看到弟弟严福儿在身后,揉搓眼睛。
“你怎么来了?”
“刚才我在郭先生家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娘了,我娘穿着青色的衣服,像是个仙子,我娘推醒了我,说我姐姐回来了。我就醒了,出门就看见你了。”严福儿嘟嘟囔囔地说。
桂儿听到这,眼泪夺眶而出,幸好夜黑,福儿看不见,她握起他的手,“走,我们回家。”
“好,我先去跟郭先生郭大婶告辞。”
“是是是,我们先跟郭先生道谢。”
“姐,你怎么才回来?你去哪儿了?”
“回去慢慢跟你说,说出来怕你不信。”
“什么信不信的,你生日开心就好。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改编自聊斋先生的《三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