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的聊天,在黑龙江的回忆
在早上上班的公交车上,看着外面的树和草坪,突然想起一个朋友,她前几天说想去西伯利亚,可能只是玩笑话。不过我路上无聊,跟她瞎扯了一堆和西伯利亚有关的闲话。一发不可收拾,从上午扯到了下午。
上午:
对啦,看你说想去西伯利亚玩,就想起来一本自然考察笔记,是十九世纪末的探险家写的,叫《在乌苏里的莽林中》。 写的那个地方在西伯利亚的最东边的海岸线一带。往南挨着黑龙江,东边是大海,还有萨哈林岛,可能是现在的库页岛吧…… 还有一本书,是小说,叫《鱼王》,有很多写西伯利亚的河流,沼泽和森林的故事。
然后,还有一本《死屋手记》,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写的,他曾经被流放到西伯利亚……那书我也只看了开头,主要是写流放犯的事儿,自然风景好像不多 。
还有一本书,估计绝版了,要买二手的,叫《萨哈林岛旅行记》,是契诃夫写的,属于纪实性的,写劳改营的 。
另外,还有更有名的,叫《古拉格群岛》,我以前买过,可惜一直没顾得上看……不知道现在算不算禁书,反正我买的一看就是盗版,印刷很次,而且是无名的小出版社……
这个是写苏联的劳改营的, 在西方很火,我还买了英文版,可惜也就看了个开头 。
对了,然后还有个电影,叫《西伯利亚之歌》,也很好看,森林和沼泽,我好多年前看的
很多情节忘了,就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开着带履带的柴油机车,在西伯利亚的沼泽里横冲直闯,好像是找石油
林中好像还有会唱歌的林妖,引诱人迷失在森林深处
整个电影宏大,混乱,破败……有森林,沼泽,猎人,飞机场和抽石油的钻井。
我只有些模糊的印象了
我可能是2016年看的,可能以前也跟你说过那个电影
那里面那种带履带的柴油机车,我也见过类似的
在2014年夏天,我去黑龙江玩的时候,在森林里碰见了一队搞地质勘探的,他们的营地在没有路的半山坡的森林里
他们就是用这种车,硬是在森林里开……一般粗细的树,都会被它压倒……
它开过的森林,像被理发师的推子推过的头发
就像有个电影,就叫《西伯利亚的理发师》,估计就是受它启发
现在法律规定,在林区里私自砍树,一棵可能要罚一万……他们毁的树,估计值天价了
兴安岭地势平坦,登上防火的瞭望塔,看森林,就像大海一样……在瞭望塔上,就能看到地平线,森林里的湖泊,很远很远的……
那种柴油车如果在森林中推出一条路,在瞭望塔上就能看见
感觉就是森林太大了,人的破坏,太渺小,可以忽略不计,
对啦,我那次去黑龙江,正好是2014年的八月中旬,十年前的这会儿,我应该在森林里走路吧
那的旅馆很便宜,30块钱左右,基本都很干净,房子里的一切都是木头的
窗户很大,很亮,森林包围的小镇
早上三四点天就亮了,根本睡不着,我就出城沿着森林里的路走了
刚开始,路边能碰见零星采蘑菇,鸡腿菇,木耳的人,头上带着防蚊子的面罩
走一两个小时,就没啥人了
过很长时间,会经过一辆车,或者骑摩托的人,看见我一个人在路上走,基本都会停车,问我
问我要不要一起
我曾经碰见过一个在各个森林里的林场卖小日用品,收山货,收灵芝,收玛瑙,收水晶,收陨石的
他卖面条,水果,油盐之类的生活必需品,给那些森林中的小村子
那些小村子,在地图上,如果有的话,叫xxx林场,有的是一个编号
他们以前都是国企,
后来都倒了 ,当地人叫“黄了”
就剩些小破房子,半荒废的农田,坏掉的联合收割机,一些老弱病残
我们一起去了好多这样的村子
与世隔绝,所以没有小卖部会开在村子里,就靠这些走村串巷的卡车买卖日用品和山货
总之感觉就是勉强维持生活
碰见的基本都是老弱病残,唯一一个身强力壮,膀大腰圆的中年人,他在小屋子里打网游。
小屋子里很乱,什么都有
水晶石,玛瑙,各种奇石随便摆在货架上
我问他这些石头怎么卖,他说——别打扰我打游戏
那卡车司机也给他搭话,他也说:别打扰我打游戏……
然后我们就走了,我背包本来就够沉了,再装块儿石头,就超重了
而且,我感觉,大兴安岭,好像宝石真的挺多,就公园的石子小路,我仔细看,好多石子都是玛瑙石……
后来,我还去了黑河,隔着黑龙江,对面应该就是西伯利亚吧
路就是沿着黑龙江修的,在车上,能看见对岸的森林
我眼近视,看不清,就是郁郁葱葱的一大片
车上的人说,那边的树,比这边粗多了,那边才是原始森林
那边的城市,好像叫圣布拉格维申斯克
对岸是广场,公园,广场上有一个金色的方尖碑,应该是山寨美国的华盛顿广场吧
我们这边,也是公园,沿河的公园……有武警来回巡逻
路牌也是中文加俄文
饭店也是,有中文的,有俄文的
我走进一家俄文的,里面花里胡哨的
柜台上贴满了外国花花绿绿的纸币
屋里吃饭喝茶的,一个中国人也没有,
老板也不主动招呼我,就像是我走错了地方
老板好像也不是中国人,起码不是纯种的中国人,那边饭店老板,很多是混血的
然后,我就尴尬了,不知道她会不会说中文,而且,我不像你,也没怎么跟外国人打过交道
我问她有没有菜单,她给我指指街对面的饺子店
我明白了,就狼狈的去对面的饺子店了
但中国的饺子店,却有俄罗斯人来吃饭,还不会中文……服务员也不会俄文
我就听他们互相比划,也互相不懂,一会儿就急了……俄罗斯人大声说:聂!聂!聂!
我唯一能听懂的就是这个单词,相当于英文的no!no!no!
可那服务员连这个也不懂,依然一脸茫然
最后从厨房出来了个年龄大一点的厨师,会俄文,把那俄罗斯客人打发了
后来听说,那些边境城市,他们的中学,外语是学的俄语……
不过现在应该也改成英语了吧
不过说到俄罗斯,我发现,这两年去北京的时候,发现街上突然多了好多说俄语的人……也不知道是俄罗斯人还是乌克兰人……估计是逃兵役吧
或者是流亡的
好像俄罗斯人向来喜欢流亡……你看看俄罗斯的文学史,多少被逼流亡的作家
不是流放西伯利亚,就是流亡海外
好吧,又聊回到正题“西伯利亚”了
我想到《萨哈林岛旅行记》,我前几年看了一半,印象最深的是:
好多犯人,苦役犯,流放犯
他们会周期性的越狱
实际监狱根本没有啥看守,监狱,劳改营,就跟我们的单位,学校差不多
可能连看大门的大爷都没有
西伯利亚的森林就是最厉害的看守
逃跑的苦役犯,能成功的,只有百分之一
但还是要逃跑的,
森林里没有太多吃的,蚊子,沼泽,灌木丛,荆棘,迷路,饥饿,疲劳……
他们有些人纯粹是任性的逃跑,没啥计划,
就是受不了日复一日的苦役了……
或者说受不了集体生活,受不了管教和狱友,想一个人呆着,想一个人在森林里。
好像逃跑不是为了最后的成功,只是为了发泄情绪一样
逃跑,有些意志坚定的,真就死在森林里了
大部分人,还是留恋生活,在森林里吃不好,睡不好,蚊子咬,老虎咬,最后老老实实的回到监狱,接受惩罚
都不用派狱卒去抓,他们自己就回来了 。狱卒就在大门口等着,看见他们衣衫褴褛的回来了,说:欢迎回到监狱大家庭,这次比上次多在森林里跑了几天,这次跑到啥地方啦?
然后过一阵子,受不了了,又瞎逃跑
再被森林折磨的不成人样,再回监狱受罚,再老实一阵子,再逃跑……
逃到森林里受罪,就成了那种人的公休假
上面这种,是性情中人的逃跑
还有一种人,就是目的性很强,意志坚定,计划好久,偷偷准备吃的,小刀,各种森林里的必需品啥的
不过大部分也不成功,不是被抓,就是自己回来。落得跟第一种性情中人一个结局
可能越狱就像没有希望的爱情和单相思吧
越狱的不是肉体,而是精神
不求结果,只求付出
契诃夫试图从医学的角度,解释西伯利亚劳改营的越狱,他把这种非理性的越狱冲动,解释成一种精神疾病
是艰苦压抑的苦役制度的结果
以前看的啥书上说的,忘了原话了,大概意思是,俄罗斯人其实骨子里是最无组织无纪律,自由散漫的,但俄罗斯这个国家,却偏偏又是喜欢高度集权,军事化,
所以个人和国家之间,和组织之间,从来是折腾来折腾去,永不安宁
这好像也是个流亡的哲学家说的,他把俄罗斯性,比做黑葡萄酒,比做沼泽地,泥潭
他有一本书,好像叫《俄罗斯的命运》
对啦,我又想起来一本无关紧要的书,名字叫《以头撞墙》,作者是舍斯托夫,也是个哲学家。
他们这一类作家,知识分子,好像一直形成了一个流派,叫“斯拉夫派”
写《古拉格群岛》的,索尔维尼琴,也是这一派的延续
和它对立的,叫“西欧派”
额,扯的太远了,我得去跟科长打个照面了,省的她又说我上班找不着人……
我知道今天她要训我,所以一直没敢去见她
不聊啦
下午:
一觉醒来,好像感觉还有一点点的西伯利亚没有聊完,再把它聊了吧…… 对了,是索尔仁尼琴,上午一时想不起来那个名字了 你说有十万块钱才去西伯利亚,我估计要是我去,顶多用一万吧。 可以坐火车去那里,北京就有往西伯利亚开的火车,好像叫“K19”。反正十年前是这样。那会儿,我和曹洋洋在她那个小屋里,就粮食学院那个小屋,整天盘算着“去西伯利亚”…… 就光盘算。就靠“盘算去西伯利亚”过过意淫的瘾。 她想去,是因为那里有草原,森林,草原上有兔狲,森林里有猞猁和豹猫…… 她那会儿是迷恋这个…… 我那会儿嘞,你也知道,好像对那边荒凉的一切都感兴趣…… 那会儿大概是2014年的六月,七月吧,我还没出发去黑龙江……
那会儿有那会儿的烦闷,天天无所事事,几乎每天都翘班去粮食学院找曹洋洋聊天。现在想想,那会儿真是幸福,那种“烦闷”,真是奢饰品啊
当时我在网上,也不知道那儿,找到烂七八糟的歌,有一首叫《在贝加尔湖的草原上》,就推荐给曹洋洋
我们从她的小屋出发,散步,散步,走很远的路,有时候就一边走一边唱:
“在贝加尔茫茫的草原 在群山里埋藏黄金 流浪汉带着破帽到处走 他诅咒这命运的不幸” …… 然后就有好几段,开始讲他的遭遇,具体歌词记不清了,什么:为真理受尽了磨难啊……在半夜逃出牢监啊……粮袋的干粮快吃完了呀,啥的
你可以网上搜搜,就是写流放犯的
那会儿曹洋洋很能走,能走很远的路,可能我们那会儿太无聊烦闷了吧
有时候会聊的很高兴,聊的很有灵感,激动的半夜睡不着,把隔壁寝室的邻居吵醒,过来敲我们的门,还说,我们说的内容她都听到啦!
我和曹洋洋就突然吓呆了,我们还是关着灯聊,那会儿,我打地铺,她有瑜伽垫嘛,上面再铺个褥子,她睡床上,我们就关着灯聊,正聊着姜文的电影,《太阳照常升起》,聊的兴奋呢,邻居突然来敲门,俺俩就谁也不敢动弹和出声了,就像晚上森林里被强光照射的两只兔子……
然后,邻居发泄完情绪,我们还一动不动,好久,才敢小声交谈……
“啥?咱聊的内容她全听到啦?……”
我觉得更搞笑了,“她估计觉得是两个神经病吧……”
额……反正我现在对那些俄国作家啦,文学啦,诗歌啦,艺术啦,电影啦,音乐啦,没有当时那么感兴趣了……
好久都不去想那些了
连《古拉格群岛》的作者名字都忘了
总之,就是对俄罗斯那些,没什么兴趣了
你看,十年前,我一下去到中国的最北边,黑龙江的黑河;正好十年后,又跑到中国的最南边,海南岛的儋州……
我就像一个钟摆一样,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
南北的改变,正好也对应着想法,看法,兴趣的一些改变
我也好久没见过曹洋洋了,好像从2020年疫情之后,就没再见过她
最后一次见她,好像是2019年的冬天,我在金水河边,发现一棵被砍倒的杨树的树干,好像2017年就砍倒了,一直被遗弃在河边一个幼儿园的院墙墙根
我每天上班,走金水河,都要路过它,就对它“朝朝频顾惜,夜夜不能忘”了
经常路过它,看它两眼
它是一棵中等大小的杨树的主干
最后,十一月的一个潮湿多雾的晚上,我和曹洋洋,一起用一把五块钱的钢锯,五金店买的,把它锯断了一节……
连滚带搬,弄回我家了
我们吃过晚饭,大概七点多,就拿着锯开始干了,那会儿河边还好多散步的,纷纷来围观
那是曹洋洋第一次用锯,第一次做木工
我俩轮换着锯,她上手很快
但是,我们也锯了很多“弯路”
因为碰到了太多巴结,中间只能重新换一个位置再锯
开始比较容易,越往后锯,木头越从两边夹锯片,越难锯
最后,我俩都体力透支,硬撑着
最后,到十点,十一点的时候,锯的特别痛苦,开始聊些有的没的,前现代的,后现代的,结构主义,意识流的话题,来缓解痛苦
河边就剩我们俩在拉大锯了
人都回家了,雾气开始起来了
到这会儿,我们俩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最后,一点多的时候,成功了
我们得了有三十厘米长,直径三四十厘米的一段杨树树干
曹洋洋用手机的灯照它,它在那里放了两年,我们搬动它,树干挨着地的一面,密密麻麻都是虫子
西瓜虫吧,可能,鼠妇
树干已经风干了,比我们想象的轻,我们用了半个小时,用人力,把它弄回了我家
路上,我们商量着用它干啥
曹洋洋说,要用它雕刻一只窝着的小猫
不过,直到现在,它还在我家角落里吃灰
一想,居然五年了
对啦,还有,那个树干的最后命运:我们不锯它,也一直没人注意它;我们在众目睽睽之下锯断它不久,整根树干,就不见了
它的消失,应该和我们有关
想想,我们也算是推动了城市微观历史的发展……
2019
2020
2021
2022
2023
2024
五年了
然后是疫情防控,封城……木雕的计划,无所事事的生活,俄罗斯文学,西伯利亚,都渐渐远去了……
不过你放暑假,真可以坐着K19,去西伯利亚,贝加尔湖,估计几天就能到贝加尔湖
现在就算凭空给我十万块钱,给我自由的时间,我也不知道要去哪
我估计会到处走走,随便去哪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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