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离开那一天

距离2023年9月9日，竟然已过去将近一年的时间了。

时间可以冲淡很多记忆，可身体上的感觉却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唤醒。胳膊上仍能感觉到那个周天从开着的窗缝中吹进来的风的温度，似乎也还能闻到混合着佛手柑、清凉油、食物、汗水、樟脑球、以及独特的姥姥的味道。

那天早晨我过去的时候，看姥姥的状态，和前一天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收音机在随机播放着姥姥年轻时流行的老歌。她看上去睡着了，可我能感觉到她是清醒的，只是太累了，累的没有力气睁开眼睛说话。

“姥姥，这个歌我不喜欢听，把歌换成苏联老歌好不好？你要是同意，就捏捏我的手。”我拉着她的手说。她轻轻的捏了捏我的手。《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旋律响起，我跟着哼唱，期待姥姥可以像前一天陪着妈妈舅舅一起合唱的时候一样，陪我也哼一段，可是她没有。

“姥姥，我要先把手松开啦，你别担心，我就在你旁边剥葡萄皮，一会给姥爷扎葡萄汁喝。”她轻轻捏捏我的手表示同意。“姥姥，葡萄剥好了，我去洗洗手给姥爷扎葡萄汁喝，一会就回来，给你播放长沙童谣《月亮粑粑》好不好？” 我感觉到她很轻很轻的点了点头。

长沙话的歌谣唱了起来：月亮粑粑，肚里坐歌嗲嗲，嗲嗲出来买菜，肚里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绣花，绣只糍粑，糍粑跌得井里，变哒蛤蟆，蛤蟆上树变成斑鸠，斑鸠咕咕咕，和尚磨豆腐。。。。“

每次听到这一段都忍不住觉得好笑。哗啦！不知怎么回事辅食机盖子开了，葡萄果肉伴着葡萄汁喷出来，洒在墙上、桌子上、地上，和我的胳膊上。还没来得及收拾，另一间屋子的姥爷大喊我的名字，我大喊回应“等会！”可是耳聋的姥爷哪里听得到，还是不停大喊我的名字。只好举着黏糊糊的葡萄味胳膊跑过去看他要什么，他说“榨点葡萄汁给你姥姥喝点。“ 我好气又好笑的点头答应。

速速的收拾完葡萄战场，将剩下的葡萄汁分了两份，先给姥爷送去了一份，拿着另一份放到姥姥床边的小桌子上，“姥姥，葡萄汁榨好啦，姥爷要我也给你喝点。“ 我说着话，拉起她的手准备像之前一样坐在床边小凳上喂她。

”姥姥？“ 我捏捏她的手，”姥姥，你听见我说话嘛？！“她的手没反应。”姥姥！！！你醒醒呀！！“我一首抓起她的手，一手拍她的肩膀，”你醒醒，喝葡萄汁拉。。。“姥姥的手还是热乎的呢，怎么就叫不醒了呢。当过护士的我，明明应该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可是眼泪涌出来糊住了视线，同时也糊住了脑子，失去理智的除了不停的叫姥姥，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握着姥姥的手仍然温暖，脸色祥和看起来和这几天迷迷糊糊睡着的神情没什么两样。我尝试着把她的双手放到肚皮上，可它们完全没有力气的从她肚子上滑落下来，于是我又把它们放到姥姥身体两侧。

这一次，姥姥不会再醒过来了，原来长大可以就是一瞬间的事。

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九月初青岛的“秋老虎“略有温柔下来的意思，气温仍很热，风已是略微凉爽的秋风，将我放在姥姥枕边的佛手柑的微微香气，混合着她屋子里独有的其他味道吹散开来。谢谢风，吹醒了我，擦干眼泪，打电话通知亲人，红着眼告诉隔壁屋子的姥爷，打了一盆热水给姥姥擦脸擦手，等妈妈舅舅他们来。

改编的童谣还在唱着，“寒星点点眨眼睛，月到深秋分外明，站在江边望月亮，月亮下面是故乡，月光揉进江水里，想起妈妈的声音，今年秋天来得早，风儿阵阵扰我心，月亮月亮我问你，明天我将在哪里？什么时候我已长大了。。。。。“

姥姥的离开，带走了我那和年龄无关的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再也收不到她给的零花钱，再没有机会一起吃巨无霸搭配我的特调百利甜加咖啡了，不能一起下国际象棋一会她耍赖一会我悔棋了。再也没有机会和她吵架，听她大喊“你是要气死我！”，我同样大声的回应“看你声音这么洪亮底气足的很，气不死！还能吵到一百二十岁！”然后我们两个人都气笑了。有的时候吵架都不解气，我们两个还互相写信列举对方不讲道理的一二三四五条，甚至赌气一个星期不说话，之后又一起点外卖吃饭聊天的和好。

姥姥刚离开的一段时间，我一边渴望不被打扰的独处，一边迫切的需要一直有人陪伴在身边。再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生活恢复了正常，每天有很多快乐和期待，可偶尔会突然有掉进一个黑色空洞的感觉，周围的光亮和声响一瞬间都消失了。等回过神来，发现已经泪流满面。再之后，空洞的寂寞感不见了，也不会再莫名流泪了。当时收到T小姐的信息”就像人都说的：至亲的离去，是一时的大雨，也是一生的潮湿。“ 经历过了就会懂得。我突然领悟，原来成年人和小孩对于得到和新奇拥有同样的快乐，却多了一部分因永远的失去而只能深藏却无法忘却的悲伤。

人的一生要经历多少失去？每一次的失去都是一个悲伤的印记，也是新的一次善意提醒，要放下不可改变的过往，珍惜相知相伴的时光。借用姥爷所说，“人来人去，花开花落，走的走好，开的开盛。“

2024年9月4日星期三 青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