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国青创会上的发言

在青创会平行论坛上的发言
王选
尊敬的各位领导、青年作家朋友们:
大家好,我是来自甘肃的写作者王选,很荣幸能就“城乡融合和青年创作”这一主题进行交流。前面聆听了各位老师和青年同行的发言,深受启发。我发言的题目是《从一粒连翘、一粒花椒再回到一粒连翘、一粒花椒》。
我的故乡在西秦岭群山深处,它远在西北,却又偏南,没有大漠孤烟,没有草原长河,它草木繁茂,人情纯朴,但它又偏远落后。
前些天,正逢暑期,我再次回到故乡——那个形如纽子,缝在皇天后土之间的村落,名叫麦村。但这次回村,我却惊奇发现,麦村的夏天变了。记忆中,每到夏天,人们忙于收割,驮运,早出晚归,汗水腌渍身体,黄土填满皱纹,万分辛苦。我们有句谚语:收麦打场,绣女下床,来形容夏收之忙。村里,蝉鸣、孩童打闹、大人吆喝、驴嘶马叫、拖拉机成天突突突吼着,某种喧闹声嗡嗡作响,如蜜蜂,在村庄裹来荡去。再后来的记忆中,麦村陷入了寂静,人们打工买房,孩子转学进城,土地大多撂荒,牛马被贩子赶走。另外一个颓败、枯寂的村庄抛在群山里,像一只空口袋,让人伤神,也让人无比忧心。这些,我曾用《最后一个村庄》《故乡那么辽阔,为何还要远行》去书写和呈现。
但今天的夏天,留守在村里的人,却忙着摘连翘、摘花椒。
几年前,脱贫攻坚期间,村里来了老板,流转了一些撂荒地,种了连翘。连翘喜温暖,耐寒、耐旱。麦村正好适应连翘生长,数年光景,它们已开枝散叶,形如人高。夏天,连翘成熟,老板雇了数十个村里人去摘。每人每天能摘四十斤左右,一斤工钱三元,一天能挣一百多元。由于连翘面积大, 加之摘起来慢,前后能摘一月,这样,村里人一个夏天靠摘连翘能挣三四千元。平时,还要在连翘地锄草、施肥等,也能挣工钱。摘了的连翘,烘干,当药材卖出。
村里的花椒,是村里人自发种的。我是天水人,天水花椒好。《齐民要术》记载:“蜀椒出武都,秦椒出天水”。今年,天水麻辣烫大火,麻辣烫调料中,花椒是灵魂之一。到夏天,花椒也便熟透了,一片片,灿若红锦。花椒摘起来异常费工,靠一家人是摘不完的,就需雇人。于是,村里另一部分人就被雇去摘花椒。跟连翘一样,每天能挣一百元。摘了的花椒,晒干,卖出去,一斤干花椒四五十元,往年价高,能卖六七十元。
这是故乡从祖辈算起,从未有过的变化。而我不厌其烦的言说这些变化,其实是在说明,农村,已发生了根本性的变革,这种变革是入骨入髓的。产业、老板、雇佣、工钱,一些新的名词成为农村的日常。一些千百年未曾变过的名词成了记忆。人们和土地的关系,也彻底发生了变化。
关于故乡麦村,我的很多写作都是沿着它而生发生长出来。它很普通,但也很典型,它是这个时代的切片,或者指纹。在它的纹路里,我能清晰的看到山乡巨变,也能看到时代的列车已驶入新的轨道。
在今天,麦村和所有的农村,跟城市的距离,越来越近。这种近,是地理上的,公交车、私家车,让进城变得轻而易举。是物质上的,农村人的衣食和城里人的日渐趋同,农村集市上的物资,都是城里拉来的。是心理上的,大多数农村人已在城里买了房,两栖于城乡之间,在心里,人们已默认了自己是城里人。是信息上,在农村,一个人刷到的抖音,或看到的咨询,和此刻我们身在北京,刷到、看到的是同一个,信息已没有任何时差。当然还有很多,时间原因,我无法一一列举。
乡村和城市差距正在缩小,而这种缩小,正是融合的过程。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强调,“城乡融合发展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必然要求。”这种融合发展,既不是新型城镇化的权宜之计,也不是乡村振兴的应急之策,而是适应新型城乡关系演进趋势,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必然要求。
我想,城乡融合,不是农村城市化、城乡统一化,而是要尊重城乡特色和客观差异,让城乡居民过上“有差异无差距”“不同类但等值”的美好生活。未来,我们将面对一个新的别样的村庄,这个村庄正在诞生,它别于过去,但又脱胎于过去。它会是什么样的,我想时间会一一呈现。
旧的乡村的巨变、新的乡村的诞生,以及对未来乡村的想象,我认为,这正在文学应该抵达的地方,也是文学的意义所在。这样一个流动的乡村,是提供给我们这一代青年的书写空间。同样,这样一个流动的乡村中的人们,也需要我们提供的书写。鲁迅、沈从文有他们一代的乡土书写,柳青、周立波有他们一代的乡土书写,贾平凹、刘亮程有他们一代的乡土书写,而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乡土书写也正在被打开。每个时代,都有其各异的面目,自然,文学也会有各异的面目。这样各异的面目,就是由一代代人去接力书写的。
今天,当我们再次共同谈及城乡中国的文学表达,其实我们还是会无意识回到乡土中国的文学表达,毕竟中国文学一直在进行着另一种意义上的乡土书写,毕竟中国仍有4.77亿人生活在农村,毕竟在我们这个国度,按照某种属性划分,应该分成都市、城市、乡镇、农村,而后面三者骨子里依然离不开乡土基因。但即便如此,我们的文学要书写的已经不是传统的“土”、陈旧的“土”,而是一种变和新。
那么,该如何书写这种变和新呢。我想,首先提到的还是回到生活。什么是回到生活,就是鱼回到水中,风融进风里。有人曾说过,有一部分青年写作者还没有在生活中学会站起来,就已经回到书桌前坐下来。这句话说的有道理,值得我们思考。其次,是人民性,城乡关系的核心是人,人是实践主体和价值主体的有机统一,文学书写的对象和读者也是人,即便是现在火热的生态文学,也是在书写人和自然的关系。人民性不是一句空话或者口号。我们要写变和新里鲜活的人,写底层那些时代浪潮里沉浮、坚韧的人,与他们一道悲喜、呼吸,甚至活成他们的一部分。第三,需要提及的是创造性,创造性从另一个层面看其实就是青年性。创新是文艺的生命。要做一个善于从平凡生活剥掉外壳的写作者,像剥毛栗子一样,剥开时代的表象,像剥洋葱一样,剥到辣眼流泪为至。要敢于试错,敢于冒犯,敢于在万千人中“取上将首级”。当然,前提是本领过硬,而不是徒有一腔热血。
习近平总书记在2023年新年贺词中说,“青年兴则国家兴,中国发展要靠广大青年挺膺担当。年轻充满朝气,青春孕育希望。”明天的中国,希望寄予青年;未来的文学,希望在于青年。
身会老,心会老,但时间不老。每个人都会年轻,每个人都不会永远年轻,但文学之树,就像我家门口那棵白杨,永远绿着,白杨永远收藏了那个少年仰望它的目光。
最后,还是回到麦村的连翘和花椒。连翘可清热解毒、消肿散结,希望我们的写作也如连翘,消去浮躁,静下心来。花椒作为调料品,味道麻辣激烈,就像我们当下的生活一般。希望我们的写作也如花椒,写出生活中的繁杂、丰富、激荡。
我的发言完毕,请大家批评指正。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