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春秋長編|張景惠王洪文傳第二(下)
王洪文者,吉林長春人也。洪文以民國二十三年(1934)生,是時長春為「新京」,當其康德二年也。
洪文嘗餓且死,父棄諸野。俄探之尚溫,乃收活之。及長,為人牧牛,年十五從解放軍。遂征朝鮮,入共產黨。嘗倩人讀家書,軍中調笑曰:「洪文不學,趣無為之讀!」洪文恥之,遂自學讀書,大樂之。
兵罷,歸駐無錫、南京,復員遣至上海十七棉廠。
洪文傭工嘗甚苦之,仰天而噓。其工傅見之曰:「小子何歎乎?工廠技術事,我必傾力輔授,無不會者。」洪文曰:「嗟乎!我不欲喫技術飯,欲喫政治飯耳。」傅大異之。頃之,拔為廠保衛。時毛主席御吏方好稱說哲學,而洪文行止輒讀艾思奇著「唯物論」書,常有大志。竊自聽台灣電台,人怪之,曰:「欲兼聽其所言耳。」
千九百六十年,天下困饑。上海發民十萬墾崇明島。洪文蹙額曰:「我家東北不得食,聞安徽方餓死數萬人,我輩工人不做工,何墾為?」因常逃役,飲酒、獵鳥、捕魚蟹以為笑樂。民間剝草木盡,人相食,而燕廷諭天下曰:「適數歲大災,故不得收穫。」洪文曰:「亦何天災?我視實人禍耳。」
時制,黨吏十七級以上官給穀肉,而令平民黨員自減口糧以紓難。洪文罵曰:「咄!會須餓殺老子!社會主義乃如是耶?」為人所發舉,輒辯以自解,雖無過,亦終不得拔。妻母甚鄙洪文,呼為「侉子」——吳中嘲北人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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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年,三月,邢台地大震,殺八千人。燕分大動。
五月,主席命發天下吏民作「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
初,天下既定,劃階級,別戶籍,任黨吏,十數年間,為政有善有不善。區別既密,勳貴吏胥侵漁之弊稍稍滋劇,主席毛澤東深惡之。至海內困饑,農民餓死,召會黨吏七千人燕都(1962),主席自引過,令劉△奇主大政。居久之,主席又恐權之浸奪,陰欲廢置少奇,摧治僚吏。
六十五年,主席陰令其妻江青之上海,用張春橋、姚文元為文劾燕吏吳晗以下不敬,指為彭德懷黨與。明年五月,北京市長彭真罷,副市长吴晗幽,黨書記鄧拓自殺。十六日,告天下「反革命別派當塗,隱在黨中、府中、軍中皆是,將為亂」。於是召令下民革命。廢置燕廷舊吏,別設「中央文化革命小組」,以江青十數人總領事。
二十五日,北京大學教師聶元梓七人張帖,指斥燕府不遵主席制令。主席聞而嘉賞之,遂乘自發下民摧暴其所自立官府權吏。燕之勳舊兒女諸生少年相結以應主席,自號「紅衛兵」,都下大亂。
是時南省疑惑震慄,莫敢先動。六月,洪文聞元梓事,合廠工六人揭帖,言其主吏不行主席之制施行革命。一廠大震。
洪文素嫉廠中不己任。黨委嘗改選,洪文得票多,而主吏竟曲法撓之廢票。帖出,主吏大怒,立偪治之,洪文訴上海黨委,不報。時劉△奇希主席旨,令省市皆出「文化革命工作隊」以督其事。吳吏亦發一隊至洪文廠,又與洪文相失,不令與事。洪文大哀怒,謂諸工曰:「唯今秖有上北京,見黨中央告狀耳!」
遂北發,至京城。國初以來令唯燕廷,民間微議一巷主吏,等犯主席之威。而洪文日夕抄讀新刊毛主席諸論及貴幸者傳語,謂大吏刻削民工,正召令自下傾覆黨官,大驚曰:「主席歷歷如指我廠言者!」十月十八日,四方「紅衛兵」來集者百五十萬,洪文從行至天安門,坐長安街道旁。頃之,主席出,乘車馳過,舉手受賀問,群下驩踴唱「萬歲」,鬨震殿瓦,延數里不絕。洪文歎曰:「嘻!時世乃今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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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是時,劉少奇所遣「工作隊」仍舊制,污治富人貳民不當意者,獨不許侵暴黨吏。洪文既歸,遂稱引見聞,合諸工逐「工作隊」,上海由是知有棉廠王洪文者。棉工遼陽王秀珍(1934-)、車工紹興金祖敏(1934-1997)、木工上海潘國平(1946–2013)、車工黃金海(1935-2015)者,皆常嫉己廠黨吏輕侮工人,不遵主席。及聞風上議,吏皆治為「反革命」。於是爭延洪文至諸廠說京中見聞,咸深服之,共逐「工作隊」。紙工山東耿金章(1926-1997)、鍛工紹興陳阿大(1942-2004),嘗為兵,平居無行,亦乘亂斥其主吏。於是上海諸工無賢與不肖所在皆起。
燕之「紅衛兵」數來吳下倡亂,吳人畏惡之。長春人包常甲在燕學美術,自名為「包炮」,說諸工曰:「紅衛兵終難管工人事,同志何不自相結社?」。十一月六日,十七廠諸工三十餘人會武康路,各自陳說為吏所陵苦辛,意氣激憤。潘國平能雅談,而洪文望之嚴重。諸工皆曰:「洪文出貧農家子,嘗為軍,又在黨。」因奉洪文為首,定計起事,號為「上海工人革命造反總司令部」——此之謂「工總司」也。
於是劫綢店紅布,製袖章旗幟,刻符印,雜抄紅衛兵傳語宣言,周告上海工人,期九日於文化廣場大會。到期,上海諸工來集者二萬人。洪文著舊軍衣,上主席台主座,潘國平司儀。方諭所為起大事,數工雜上,掣洪文衣曰:「伊同我一廠,是政治扒手!」洪文窘急,台下大鬨。洪文屬逐下諸工,竟畢會而立「工總司」焉。
洪文遣人叩上海市長曹荻秋請認工總司合法,不報。包炮耳語洪文曰:「大眾難集而易散,亟到市委請願!」遂率眾至市委問荻秋欲有言,從者數千人。居久之,復不報。諸工相顧憂駭,曰:「雖起反黨,不為黨所認,明朝得無算後帳!」一人曰:「亟上北京說理耳!」洪文遂率諸工至火車站,破窗上車,偪北行。到安亭,燕廷聞之,令停車。諸工不知所為,讙譁雜坐臥軌上,遮絕南北道不得通。
事上聞,燕廷大驚。斥諸工令歸上海,又遣「文革小組」之張春橋至安亭勘問。
春橋者,山東人也,嘗為黨報主筆。春橋無學不知書,而善能希人主意指,先為文以發覆,甚貴幸。春橋夜到安亭,洪文知北京來大官,中情已畏怯。春橋令亟領諸工歸上海,國平猶歷歷辯為吳吏所欺,春橋斥曰:「攔火車是殺頭罪,小潘有幾腦袋可殺呀?趣歸上海!」國平、洪文不知所為,慙恨泣下。明旦,春橋出諭諸工,天雨,洪文在後為執傘甚恭,春橋揮去之。諸工呼嘩大罵,春橋終不應,而曰:「先歸上海。我先亦不知同志遭遇如此,願歸北京為告主席。」相距一日一夜,洪文先服,遂傾心聽春橋,率諸工令皆歸上海。春橋由是深器洪文。
諸工黃金海陰計曰:「歸上海可,歸廠不可。不許我輩為『革命』,久後終為罰!」十三日,金海領諸工二千五百人至文化廣場要春橋再議。
吳府曹荻秋聞之,與僚佐俱會春橋,共聽「文革小組」陶鑄下傳語云:「中央固常不許全市工人相結造反。」因謂春橋曰:「幸萬無許『工總司』合法。」春橋然之。及見諸工,而春橋熟料主席意旨,先雖嚴防民間結社,後終必欲發工人共為亂,乃自與諸工署約,許「工總司」合法,責曹荻秋引過。洪文以下諸工驚喜。
吳吏不圖春橋賣己,聞署約,相顧愕然。怒上訴春橋所為不法。頃之,主席會陶鑄及文革小組釣魚台,聞吳吏所上,乃手紬一憲法,從容曰:「公民有結社自由,爾曹亦嘗讀憲法否?」主席素輕慢憲法,嘗止中學教授。復稱說哲學曰:「認識論有之:先有事實,後有政策。事實已變,政策固可改。先斬後奏亦可,春橋固是。」陶鑄以下噤不敢復對,而春橋心乃獨竊喜。
由是吳省姦宄民工不得意者皆入上海為亂,紅衛兵強據宅弟,富人名豪不堪侮治,所在自殺者甚眾,官皆不敢問。上海工人不樂「工總司」所為,結為「赤衛隊」,眾至數十萬,與「工總司」更相互稱「反革命」。六十六年十二月,「赤衛隊」至康平路黨府欲有言,又欲劫春橋宅。洪文聞之,發「工總司」十萬人圍毆之,遂盡罷廢,並其眾。
洪文日夕讀報紙候察天下時變,往來上海諸廠鎮解紛亂,棄家不顧。其妻崔根娣
甚憂懼,怨曰:「管閒事一何至此?忽忽乃如狂也!」洪文罵曰:「爾何知?死落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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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府故嘗召養諸大學知書能文章者無錫朱永嘉、蕭木數十人,以上海徐景賢領之,用求採將帥陰事,彈射勳貴。不敢具名,常自署「羅思鼎」。六十六年十一月,永嘉、景賢以下亦張帖反主吏。於是上海官府文吏紛紜而起結為「造反派」,與「工總司」、「紅衛兵」合,謀益摧破吳府。
上海工人自昔為廠吏欺害,群起索償值。百姓囂囂惶恐,爭取銀行存金。府庫財資匱不足,而吏不敢拂其意。工人去廠無暇作,煤電所缺者凜冬不及補,鐵道往來者中斷難時至,外國船貨到港羈滯無人問者數月矣。
周恩來令陳丕顯復出視事,勸諸工歸廠作工,諸工大怒。洪文與永嘉謀,欲相合共治吳府。會春橋與姚文元奉主席命來覘事,聞計大善之,為洪文改文書。蓋自安亭以來,春橋固已深憾吳府矣。
諸工與文吏相論事,陳阿大、戴立清高聲楚剌,解襟拍掌擊胸,舉杯投於地,曰:「必如此纔可!」文吏程綺華驚赧,被淚遽走,曰:「詎想同此輩流氓胚子一道!」
六十七年一月六日,上海反民三十二家大會於人民廣場,眾至二十萬。遂驅陳丕顯、曹荻秋以下諸大僚上檯,醜書其名以繫頸,反接令俛首列毛主席像下。於是輪上,數其大罪,下皆呼「萬歲」。洪文最後上,宣言曰:「今日告天下三號令!第一號曰:不復認荻秋為上海書記、市長!第二號曰:陳丕顯亟白其敗壞『文革』罪惡!第三號曰:乞中央立改任上海黨委!」下復呼「萬歲」。自晨及午,諸官老不能支,及會罷,皆輿之出。
於是民爭稱反,期月之間合六十餘家,群趨衙部,收章符、據弟宅、奪僚吏,壞牌額雜燒之。自相封長、封書記,是之謂「奪權」。相自誇曰:「我一早從毛主席,響當當老造反!」別派紛紜,爭稱假號,一夕數鬨,旬月嬗易不可勝計。
十九日,洪文與諸新假號者大會,自命所為曰「一月革命」,造大事紀。又效巴黎公社事,自號「上海人民公社」。
春橋常私教諸工如此,洪文所宣言皆其筆也,而大會時獨不至。既廢吳府,春橋屬洪文、景賢自往報燕廷,曰:「我奉主席命來觀察耳。」不敢先首事。
主席聞之,大說,以為上海諸工可用。至二月,又改意,曰:「將來皆稱公社,得無改國號乎?」不許復稱「公社」。春橋大懼,因令改稱「上海市革命委員會」,自為主任,文元、馬天水、王少庸、王承龍、並洪文為副。洪文位次末,帬工戲謂「王小七」,洪文正色曰:「為革命即不計地位,小七子小八子亦何較?」
於是山西副省長劉格平、青島副市長王效禹、貴州軍副政委李再含,聞風上問,燕廷告曰:「正召反,無失時」,乃皆摧奪舊府;哈爾濱諸生毛遠新為毛澤東從子,合新任黨書記潘復生強代黑龍江主吏。繇是自內省至於遠疆所在皆反,起假號者不可勝計,亂極矣。
科條防禁,父子告姦。民敢疑惑議論誹謗非所宜言者,輒罪死;民欲閭里相招交結自為黨者,皆繫獄。城市衙、廠、學校,別派蜂起,爭左右,較字句,一言不愜意,殺傷如寇讎。村鎮不能生產,貧家亡賴競起為姦,稱說革命,淫人妻女,剖食肝肺。雲南、蒙古,誣陷教徒土人謀反,圍殲連坐,每族滅數百人。下民告訴無門,待死而已。
洪文能得眾,善能聽人。帬工有不服者,輒令人私捕之。對敵果勇,不假藉,然既催破他股,皆並其眾無復問。
上海柴油機廠諸工別派號為「聯司」,難制。六十七年八月,洪文督「工總司」圍其廠,帬工合且萬人。「聯司」工持矛據樓守,自上雜擲螺母、石、燃燒瓶。洪文統領諸廠,以推土機壓其牆,以起重機吊去阻門鐵,令出消防車上雲梯以水槍擊之。於是麾眾進,誡下曰:「慎無殺人!」諸工爭上,破頸斷手足者不可勝計,醫院假號者前為裹創,電影廠來人從旁攝像。昏時,「聯司」降,下樓,驅出,洪文令悉裸其男女,偪自唱曰:「聯司必敗,聯司必敗」。諸工爭上擊楚洩憤。遂令案驗,無死者,洪文大喜,手加額呼曰:「未死人,大佳!」
於是諸股皆平,不敢復逆洪文。洪文事聽春橋教,號為「老頭子」。而其初起相識諸工王秀珍、黃金海、戴立清、陳阿大、葉昌明、馬振龍,相稱兄弟,皆引令典津要。因據西市大宅故為挪威領事者,意甚自得也。妻母來,環視,大驚,謂人曰:「小王誠有出息!」
當是時,洪文年三十三(19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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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文為人無髭鬚,容貌脩潔俊整,而眉散,目長而淺。恂恂自卑,不事威儀。不事女色
初,春橋歸上海,主席屬令陰察上海工人可堪任事者。及洪文攻破「聯司」,主席適在上海,春橋為呈所攝洪文督諸工戰鬥電影,及洪文宣言諸畫,從旁講譽,主席大說之。
六十八年,洪文自上海來朝國慶節,遂因馬天水、春橋上天安門見毛主席。主席問洪文所從來,洪文答敘平生,主席深器之,諭曰:「大佳!志之,無去勞動,無去群眾。」因留與會議(擴大的中共八屆十二中全會)。時方告天下劉△奇為反黨,既罷會,主席謂群下曰:「介紹一人,此人叫王洪文。洪文起——」洪文起,環示。主席曰:「多大?」洪文曰:「三十四。」主席因謂下曰:「一月革命,及前年安亭事,皆渠所為也。上海差強北京大過。後生輩能與會,甚佳,顧恨少耳。」
六十九年,四月,共產黨第九次黨代表會,定林彪為儲副。大會宣言,嘉慰上海工人「奪權」事。迨選工人發言,十四日,毛主席親指洪文。洪文衣軍衣,操遼音,朗聲讀頌,群下仰視,然後天下遂皆知中國有王洪文者。春橋、洪文令「工總司」平居無行戴立清、陳阿大輩皆入黨,引據典津要。及開會選舉,春橋令洪文告上海代表皆無選將帥勳舊以威之。
七十年一月,雲南通海地大震,殺萬五千人。諱之不令民知。大輸主席書及畫像,謂勵其民心以救災。
七十一年九月,林彪走死北邊。吏民大震愕。吏得彪子立果所計襲殺主席條記,令發海內吏民皆知其罪惡。而民讀其所數主席昏暴、天下危敗、時政得失,反甚契其心,相謂曰:「朝則為信徒密友,夕則為叛徒,此何也?」怨始盛矣。
是時儲貳既缺,而宿舊零落,主席憂其乏人。素以周恩來典國事,適怒其交接美國時聽讓太過矣。固知鄧小平有才能,然數年前已由紅衛兵定罪方在幽焉。嘗屬意春橋,而舊僚或告春橋乃國民黨特務也。
七十二年九月,召洪文入燕都就學。王秀珍大喜,曰:「哈!老王且進中央政治局!」洪文止之曰:「噓!毋妄言!」
於是數召見洪文,往復言諸事令洪文言其意。令總理周恩來傅教洪文明習國家事。恩來每會議事,輒令洪文共隨聽斷。新疆、浙江民相擊鬥,令洪文往解之,又令窮竟林彪黨與。洪文慰諭折過廉平,能治劇,甚得主席意。
主席嘗數問春橋:「洪文會作文章不?」春橋愕然,轉對曰:「老王雖不能及姚文元,文章固能作。」毛澤東語張春橋:「洪文為工、為兵、為農,優過爾我矣。爾我欲知工農兵需調查,洪文本自悉知下間情偽。」春橋歸上海,謂秀珍諸人曰:「洪文蓋不歸矣!」
林彪既敗,主席令人注印漢魏晉唐諸傳及商韓諸家法術之論,分頒將吏大尹令讀,亦鮮能解者。主席令洪文讀馬克思諸書,又告讀後漢書傳記。洪文曰「諾」而不敢問。會歸上海,召朱永嘉曰:「趣為我講書!毛主席令我讀『劉什麼子』。」永嘉曰:「是必劉盆子也!」而弟爲譯疏字句,無及其中成敗隱約。洪文靜聽,奉書嘿然,遂顧左右因言他事。
七十三年五月,將開十大,毛主席令洪文入政治局,領改黨章事。上海諸文吏為洪文草成,名為「說明」,而主席校之,直改為「報告」,書洪文名其下——前此皆劉△奇、鄧小平、林彪所任也。眾皆震驚。八月,令洪文任大會選舉事。二十四日,開會,毛主席主坐,恩來坐其左,洪文在其右。二十八日,畢會,投票時毛主席不至,令洪文代之。由是皆知將傳位於洪文。
三十一日,新聞刊告天下,洪文拔為黨中央副主席,次僅在恩來後。當是時,洪文年三十八。一國中皆大驚。
頃之,洪文歸上海,意甚躊躇也。遊其棉廠舊時所居保衛所,曰:「好繕護之,此我故時居也。」下吏聞命不敢留,爭護之。王秀珍時領葉昌明、陳阿大、黃金海、馬振龍、王日初、金祖敏諸人來瞻仰,曰:「忠於王洪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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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主席激發「文革」,好引用女子小生文人習知馬克思列寧雜說者,江青、戚本禹、王力、关鋒諸人,以其易畜制也。然諸人刻治將帥,將帥皆嫉之。六十七年二月,有事議於懷仁堂,葉劍英怒斥江青黨陳伯達曰:「若輩亂黨、亂政府、亂工廠農村,又欲亂軍中!」又斥其黨問康生曰:「上海改稱『公社』,變更國家體制,許大問題,不經政治局議而擅改,欲何為?」
及洪文任,周恩來告將帥勳舊將以洪文為副主席,皆嘿然不對。他人發言畢,皆鼓掌,洪文發言,寞無應者。湖北人許世友方鎮南京軍,應曰:「副主席一人已足,周總理甚得任。」恩來曰:「亦無輕『兒童團』也。」世友猶不服。春橋責曰:「洪文副主席為主席所任,是言是不遵毛主席。」世友大怒,斥之曰:「爾貴如何?!」洪文甚不平,而不敢言。
洪文在燕中無所依,與江青、春橋、文元三人深相結。洪文雖位最高,而唯三人為聽。洪文持黨中央事,春橋、青、文元為文書。洪文至中南海,乃知主席日夜起居無時,上下因之為政,洪文侍之甚憊苦。當是時,人主雄猜,無所專任,自用事權家至於棄置宿將,朝夕憂懼,言動舛怪。洪文起自閭市,交接扞格。又少伐閱功勞,不能服眾,雖主一會,不能盡意。常與上海諸工舊友自訴,曰:「在此間何苦悶!」。
主席常對洪文言政事,而洪文實無說。嘗論時事,謂洪文曰:「文革尚未可遽言成功,或亦有『辮子兵』起復辟。」洪文茫然問曰:「辮子兵何如事也?」主席不懌曰:「爾自讀之。」
接外國使,輒令洪文與會。洪文初甚謹敬,傾身偏坐。久之,後倚,疊腳。外國總統來,洪文不讀文告以預備,及談,不能涉大政,弟往覆轍問人暄涼飲食事。外交部故記洪文如此以奏,主席讀之大怒。
梅州人葉劍英初從孫文、蔣介石為將,入共產黨,嘗助俄兵南侵張少帥師,及歸毛主席從定天下,功大,封元帥。林彪既死,以劍英典軍事。燕中將帥輕蔑洪文,劍英獨常勞問之。或中夜招飲,斯須責其必至。釣台養魚,徜徉與之並釣。又邀共畋獵,軍用機場及燕廷禁苑無所不至。洪文昏昏,更不樂讀書視事。洪文既赴,劍英不自來,獨屬所部陪;他日見主席言事,則從容道我偕洪文釣獵遨遊。春橋聞之曰:「洪文固不知天高地厚!葉帥可如是,爾洪文何敢!」七十五年春節,劍英招洪文至西山別業高會。劍英不飲酒,而陰屬所部曰:「今宵必灌洪文醉!」於是諸卒行酒,呼號掣楚,酣醉,雜跪地上狗行,捧茅台酒相傾潑為笑戲。秘書蕭木泣涕諫洪文,洪文懇懇歎曰:「中央老傢夥無認『十大』路線者,皆輕侮我。獨葉帥關心愛我如是,寧能相辭也!」
居久之,周恩來病,召鄧小平助治國務院,與劍英同掌軍,洪文仍主黨事。江青畏惡小平,而主席不許擅見,無由排陷。會海運不足,周恩來令買外國船補之,青曰:「是洋奴所為!」諷令洪文至主席所論事,發恩來、小平陰事(1974年10月18)。主席聞而惡之,曰:「無跟江青後,無為『四人幫』,中央人皆須團結也。」(1974年10-12月)復來論事,主席搖手誡洪文曰:「無搞四人幫!」洪文色變,曰:「不復敢!不復敢!」
洪文終難測上意,而數有過失。主席從容謂劍英曰:「辛棄疾南鄉子詞,亦頗能憶不?」劍英曰:「能。」因誦之。主席歎曰:「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當今惜無孫仲謀!」(1975年5月)
七十五年六月,出洪文上海、浙江視事。劍英立上書,求令鄧小平兼領洪文所主黨事及接外國,許之。自是天下皆知主席復吐棄洪文矣。
洪文意甚怏怏,平居無所事事,飲酒、打獵、釣魚蟹、看電影而已。嘗飲酒,對故人歎曰:「在京中何主持工作也?固令我跳火坑耳!黨政軍皆鄧小平管,我秖有辦讀書班一權而已。」
八月,河南駐馬店壩潰,洪水溢,殺二萬六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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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鄧小平復放廢。洪文歸居燕廷。七十六年一月,周恩來死。主席終患鄧小平難制,而洪文輕浮,二月,以華國鋒為國務院代總理。
國鋒即山西人蘇鑄,日本入寇時入黨為游擊,定鼎後掌湖南。主席遊長沙,國鋒對問,懃懃說農事。主席曰:「爾滿腦子農業,我滿腦子路線。」於是以為謹厚可用。林彪敗後入燕,冊政治局委員,累在公安部、國務院任事。
毛澤東從子遠新在黑龍江首亂,後至遼寧省,省中畏希其貴,推之掌軍事。主席寢疾,不輕見人,七十五年,召入闈禁,事皆遠新關白。遠新常對主席談說外事,出則宣主席命。因對洪文宣語曰:「主席有言,令讓一下。」洪文曰:「諾」。宿將相慶春橋輩不得權,而洪文喜鄧小平罷廢,遂皆服事國鋒。
於是洪文無意大位,備四車,日逐馳,從酣醉,長驩會。涉獵遠野,博蒱終夜。上海舊徒寄錢資,輸工業樣品以供應酬笑樂。欲買大會堂宴會剩酒,侍皆竊笑之。葉劍英釣魚台養魚,常招洪文共釣。中南海故帝王苑,木高,洪文望見,曰:「嘻,此地如許多鳥,惜無人打。」乃在中南海放銃。
七十六年三月八日,遼分眾星西南流如雨,巨石隕吉林。主席聞而惡之,以為不詳。民間驚惑。
時辦恩來追悼會,江青不脫帽,又上海報紙微刺恩來,民怒其侮嫚不敬。杭州男子李君旭詐為總理遺言,民間轉抄悲憤。三四月間,民聚天安門張詩帖吊恩來,至清明節而民大集,譏刺洪文、江青、春橋、文元四人,讓主席。
國鋒望見,大怒,與僚佐議曰:「乃敢罵主席!今南北諸地皆起,此必有主者,非鄧小平其誰?」四月五日,燕民視所安置花圈為國鋒所移,皆盛怒,眾集至十餘萬,雜燒廣場屋車,帬趨入人民大會堂。主席大漸,遠新入白,及出,持數紙所記主席簡錯諸語,告曰:「主席謂性質已變矣。」洪文呼曰:「亟發民兵十萬!」五日夜,國鋒令出民兵萬人及公安三千人,圍民,雜歐楚,盡繫之。七日,告天下廢鄧小平,並加國鋒黨中央第一副書記。
七月二十八日,唐山地大動。殺二十四萬人。燕地大壞,水至今皆鹹鹵。諭民省治鄧小平罪惡以救災。
九月八日,毛澤東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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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主席寢疾難言,應事紙書,語皆簡錯不可曉。國鋒諸大僚爭據出宣主席大旨。
九月十八日,追悼會。國鋒素有消渴疾,讀悼詞,雜冗,憊不能立。洪文從旁扶持之。
春橋憂懼,謂徐景賢曰:「小心!人呼我輩『上海幫』矣。赤條條來去無牽掛,我早備殺頭也。」
國鋒會問李先念、汪東興,皆曰:「願聽命。」
十月六日,詐稱將議續纂主席文集及奉安遺體事懷仁堂,詭召洪文、春橋、文元。洪文不之疑也,昏時,信步至。入室,二衛士突出,各捉臂,反折。洪文大驚,振臂急跳,又一士出,牽腰,共掣起。洪文展視,國鋒坐左,劍英右,東興自以非大吏,匿屏風後。國鋒因據案数曰:「爾不聽中央重戒,前後結黨,所為不法,陰謀欲篡權,今即為鞠查!」遂解去,洪文歎曰:「不圖爾等如許快!」遂並收張春橋、姚文元。又遣人至江青、毛遠新所收逮。
馬天水方留燕中辦事,明日(10/7),召諭所為令降,天水不服。黨在上海,失春橋、洪文所在,惶然急。徐景賢召諸人議,調民兵萬人,遣秘書繆文金到京中覘問。八日昏時,文金還報曰:「我娘心肌梗死」——是相約大難之號。諸人震驚,不知所為。朱永嘉挺出,曰:「此必華國鋒、汪東興兩人勾結所為!先抓人,然後誣為反黨。會須拉出民兵幹!即不支,三五日亦可,令天下皆知之,如巴黎公社事耳!」諸人常以永嘉書生而少言語,聞之皆震驚,嘿然不敢應。頃之,馬天水在燕中還報,紿諸人曰:「固曾見張、王、姚,然甚忙,未得語耳。」眾心乃安,以為虛驚,乃令散民兵。天水又徼徐景賢、王秀珍到京會議。眾大疑懼,稍稍皆聞四人為收繫。洪文秘書廖祖康大言曰:「文革十年我跟王洪文,事皆知之,洪文那得反毛主席?」朱永嘉曰:「迨徐、王歸,必為錢謙益矣!我輩當立斷,馬上幹!亂後必如辛亥時,軍閥割據,莫聽中央者!」馬振龍泣涕執永嘉手:「我提腦袋幹文化大革命,今日非幹不可!」而諸人怯懦,紛紛難之,曰:「無市委令,何得調民兵?且民兵那得戰鬥?徒流血而已。又何忍告之令叛也!」議論不成,憂懣不知所為。
十三日,天水、景賢、秀珍歸上海,皆已服。因召會諸人,告如此。諸人環哭,朱永嘉怒罵三人曰:「爾曹叛變!」諸人卒不敢動,頃之皆罷廢收繫下獄。
於是告天下吏民,洪文、春橋、江青、文元欲為亂篡黨,國鋒秉主席遺命,發姦弭亂。案問,輒不得其反狀。劍英曰:「聞上海售紅紙已盡,彼輩蓋欲有所慶,想當然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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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囚洪文人民大會堂地下,日夜鞠問無已時。室中恆為響擾,下鍼藥不令困眠,洪文夢覺不能自制,憊殆欲死。八十年,對簿案治。江青歷歷駁之,曰:「革命無罪!」春橋嘿不為一語。及洪文出,行路木然,皆自誣服無所訴。八十一年,定讞四人陰謀欲為亂,洪文下獄無期徒刑。
由是窮竟,連坐誅滅數十百家。
國鋒持天下數歲,亦為鄧小平罷廢。居家嘗與故國務院副總理山西陳永貴遊,從容謂之曰:「我輩實不能搞政治,陰謀詭計非所任也。」永貴曰:「然則『四人幫』竟為君所禽矣。」國鋒曰:「由渠輩非真有陰謀,果有,我亦難勝之。」永貴大驚,謂人曰:「我始信其為人,乃今知他是個鬼。」
九十二年,卒於獄,壽五十六。江青自殺,春橋病死,文元幽二十年。
陳生曰:「豆腐匠作總理,牧牛兒為副主席,近古之奇也。景惠、洪文當逢更易之代,乘時順勢,果狠敢為,然後曲承人主,不為多謀,遂至大位。此其人所以成,亦由是失之也。
自張大帥死後五十年間主天下者,發民定策,建城治事,挾舊邦以追跡先進,設施雖有異同,其「種別」之意一也。自人有高下,有左右,有貴賤,有內外,急之則不以人為人,殺傷刻虐,摧破義恥,景惠、洪文之治,皆如此焉。」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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