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碎记26《青蛇传》
那是一份童年的记忆,30多年前,德昌的街市,长蜿曲折的老街仍旧是比新街道更热闹的一条长街,钟鼓楼把它们分为上翔街和下翔街,就在上翔的中段,一家书屋(忘了名字)悄然无声地在许多杂货铺,理发店,农具店之间,那些书,都在柜台的墙壁上用夹子夹住,有的还用薄膜胶纸盖着,是怕太阳晒到。还是儿童的我,胆小害怕,倘若有心仪的书根本不敢喊老板拿,那本《青蛇传》就那样摆在书壁的最中央,新鲜的水蓝色,金色的字体,那么鲜艳夺目,炫彩!传是繁体字,像师傅的傅,还好我是认得一些繁体字的,因为早已经读过一些繁体字的小话本了,我不会读错。
放学后,我们很多时候都会从这条街上逛着回家,在书店前伫立着看那些摆放着的书籍是我最大的乐趣之一,因为没有钱,没有胆量,不敢喊老板拿来翻阅,(当然老板更是不会理会我们这样一看不会有钱买书的小丑孩)可是那些五颜六色,吸引着我的图书,我是多么渴望读到,或者让老板递给我翻上一翻,这本《青蛇传》就一直停留在某个炎热的午后,在那里站着的小小的我,深刻在记忆中,将近40多年。
40多年真的不短了,人生接近过半了,但此时手上已经有这本书了,从网上二手书店买到的,终于看到价格,原价3块6毛5分,算在当年,我根本不可能拿出这笔钱,几分钱的年代,几分钱就可以买一个家庭很多生活必须品了。如果那时的我鼓足勇气让老板拿给我青蛇传,我也是会羞愧难当的,脸也会像做错了事火辣辣地,红通通地,因为确实发生过,因为口袋里偶尔有几个硬币,从来不会超过一毛两毛,买不起。
我从快递手里接过装着这本书的包裹,那么轻松平常地打开,价格自然翻了几番的,能接受,更贵的二手书我也曾毫不犹豫买过。
像圆了一个童年的梦似的,那晚问在昆明的汪同学,(我们记忆里都有这本书)对这本书还有印象吗?他竟然已经买过了,我问他阅读体验如何,因为我想他读的书多得比我多得多,他说还不错我就毫不犹豫下了单。
童年啊,贫困的童年时代,那时想读一本小小的书就是多么奢侈了。成年后,我总是像在弥补曾经那个什么也不是轻易得到小小孩,穿着旧衣服,羡慕着不属于我的世界的别人的玩具,有书籍,儿童三轮车,小火车,布娃娃……那是在遥远陌生的城市,又是另一个我,被抛弃的,一直不停在哭泣的,本属于贫穷乡野的,独自一人走在人多热闹的街市,命运迫使他太早看到了鲜亮的另一个世界,穿得漂亮的小孩们坐着自己父亲的自行车横杠上那个小座椅大声喊着,超过了,超过了,他超过了走路的我,母亲停下来问,你要吃梨子吗?路边一排卖水果的,梨子硕大就在眼前。我摇头说,妈你没有钱,我不吃……我一直在那条路上走,一直走到现在,看不到尽头。
童年的时候,偶然得到一整箱的小人书,送我的,几分钱,几毛钱的价格,于是我努力存钱,存到某个春节,口袋里有1块多钱了,当时住在我家的堂哥,央求他带我去新华书店买书,因为我算过,认真挑选的话,一块多钱大概能买十多本小人书了,想想就开心得不得了。堂哥带我去了县新华书店,摆在柜台里的小人书,我渴望的小人书,那些写着画着颜色迤逦的小人书,我自信地喊售货员拿这本,这本,手指着,还有这本都拿出来,挑颜色好看的,钱就在口袋里,我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已经捏出汗了。
当年的那些傲慢的柜台后的售货员,仍旧显着傲慢随手从玻璃柜台里拿出几本甩在柜台上,我都想要。可是当堂哥帮我翻到后面的价格时,小小的我,懵了,随便一本都要两三块,甚至四块,我从来没有问过,所以没有人告诉我那些旧画册的价格是过去了很多年的价格了,经济早就发展到很少用到分分钱了。我就那么难堪地杵在高出我的柜台前,售货员盯着我,我的脸热辣滚烫,我的堂哥终于翻到一本只要一块零几分的册子,他说能买这本,根本是我看不懂的外国电影画册,没有任何丰富的颜色,我艰难地买下,不知是怎么走出书店的,我的窘态在售货员眼里,自觉像个小丑似的,我恨新华书店!
多年后一个机缘,我也应聘到县城新华书店打工,前后两年。那些售货员老了,我接替了他们,我在那里看了许多免费的书,一本本从我手里翻过去,当然书店已经开放式了,谁都可以任意选择,买或者不买随意。
有一天,来了一个一眼看出是刚入学的初中男学生,他拿出放磁带的录音机,略微有点紧张地,说是英语磁带放不了。我接过来,原来是把磁带放到放完了的那一面,他不知道那不是自动的,需要手动翻面,我轻言细语地教他怎么开关按键,怎么放磁带,是的,他让我突然看到曾经的自己,遇到那个一脸热辣滚烫的自己。已经是随身听的年代,随身CD机的潮流,我每天身上挂着的Mp3,智能手机会在两年后开始普及,他拿着刚买的已在淘汰的磁带录放机,穿着是偏远乡上的着装模样,我又追出去拦下对他讲,以后如有任何问题一定来书店找我,我想说的是不仅仅磁带怎么放的问题,因为我看见那是曾经的我,刚刚才走出远乡见世面的我,刚到一个新环境里小心翼翼的我,一如我,用我关爱了我,弥补了我,救赎了我,终其一生,我是自己渡了自己的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