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90后作家爱德华·路易:写下自己和家人的故事,就是一种抗争
2014年,一名22岁的法国青年埃迪·贝乐盖勒,在门槛出版社发表了首部作品《和埃迪做个了断》,这本自传体小说因其犀利的言辞、充沛的情感、激进的态度在法国文坛引起轰动,安妮·埃尔诺评价其作品“充满力量,充满心惊肉跳的真相”。
这位年轻作家更愿意大家称呼他爱德华·路易,这是他上高中之后给自己取的名字,而埃迪·贝乐盖勒则代表着他想要割席的过去。

大学期间,爱德华·路易结识了来校做讲座的迪迪埃·埃里蓬,后者的《回归故里》给了他极大的精神慰藉,他发现原来困扰自己的身份问题、原生家庭问题并非个例,他不是一个“不正常”的人。正是在迪迪埃·埃里蓬的鼓励下,爱德华·路易完成了一系列作品,目前作品被翻译成三十多国语言,成为了国际文坛上不容忽视的新生代作家。
《和埃迪做个了断》主要讲述了作者本人的故事,到了《谁杀了我的父亲》《一个女性的抗争和蜕变》,爱德华·路易把视角转向了父亲和母亲身上,他沿袭了迪迪埃·埃里蓬和安妮·埃尔诺的写作传统,以自身经历来揭露法国社会的弊端。上海译文社近期重磅推出爱德华·路易这两部作品:

爱德华·路易笔下的世界是残酷的,他从不会美化穷人的世界,他只是正视,然后记录,但我们可以从他充满激情的文字中读出他对父母复杂的情感,犹如污泥里绽放的花朵。爱德华·路易说自己为了抗争而写作:“如果你不是为了抗争而写作,那它就不值得。”
01改名:和埃迪做个了断
爱德华·路易,1992年生于法国北部小镇阿朗库尔(Hallencourt),原名埃迪·贝乐盖勒(Eddy Bellegueule)。可以从Eddy这个名字看出,这不是一个典型的法国人名。爱德华·路易的父亲是美国西部片的爱好者,孩子出生后,给他取了一个英语名字。Bellegueule这个姓也非常有意思,gueule可以解释为“嘴巴、脸蛋”,那bellegueule的意思就成了“漂亮脸蛋”。爱德华·路易不喜欢这个名字,在他能够掌控自己的生活后,便改了一个完全法国的名字:爱德华·路易(Edouard Louis)。

在《一个女性的抗争与蜕变》的故事最后,与父亲割席的母亲,也改了姓,给自己编了新的姓氏。
她改了姓,和我一样。她不想再姓贝勒盖乐,这个我生下来就使用且和她共享的姓,一个沉重的平民姓氏。她根据她母亲的娘家姓和继父的姓给自己编了个姓氏。她对我展示她的新身份证,对我说,“这姓挺高级不是?”——《一个女性的抗争与蜕变》
02逃离:村里第一个上大学的人
爱德华·路易是村里的异数。在无人在乎学业,大家都是上完初中便进厂工作或者游手好闲的村子里,爱德华·路易成了第一个上高中、上大学的人。他去亚眠上高中,是他第一次离开故乡农村,来到所属大区的省会城市亚眠。之后,他在大学期间得到《回归故里》的作者迪迪埃·埃里蓬的赏识,继而跟随他做博士论文。
一切都在我高中第一年骤然改变。我是我们家唯一开始求学的人。在那儿,高中,我突然遭遇了一个我不了解的世界。我遇到的成为我朋友的那些人,他们阅读,上剧院,有时甚至去听歌剧。他们外出旅行。他们说话、穿衣、思考的方式与我和你在一起经历过的截然不同。我进入了你一直称作布尔乔亚之人的世界,并立刻希望变得和他们一样。——《谁杀了我的父亲》
2013年,他和安妮·埃尔诺、迪迪埃·埃里蓬等人一同编纂布尔迪厄作品集《传承的不服从》(L’insoumission en héritage)。
03阶级暴力:谁杀了我的父亲?
《谁杀了我的父亲》中,爱德华·路易用多个童年生活的片段,描摹自己与父亲的紧张关系:我不是父亲眼中充满男子气概的儿子,他也不是我眼中的合格父亲。他酗酒、家暴,和朋友整晚泡酒吧,但在一次次探望父亲的过程中,爱德华·路易开始试图理解他的过去,打破父与子之间的沉默和隔阂。

同时,他在不长的篇幅中,探讨了社会与经济的不平等,他的家乡阿朗库尔的工人阶级的困境。他以清醒的眼光描述了一个人缓慢而持续的堕落过程:作为穷苦人,父亲在14岁时决定辍学;他曾试图避免其他工人遭受的命运,但失败了;他在工作中遭遇了事故,导致背部受伤,丧失了工作能力;最后,在国家取消了他的残疾福利后,他被迫重返工作岗位。
父亲经历的,是一场社会对他的判决和抛弃。
你的人生证明我们不是我们的作为,相反,我们是我们的无为,因为世界或者社会阻止了我们。因为迪迪耶·埃里蓬所称的判决降临于我们,同性恋、跨性别、女性、黑人、穷人,导致我们无缘某些生活、某些经验、某些梦想。
你的苦难史记录了这些人名。你的人生史就是这些相继压垮你的人的历史。你的身体史就是这些相继毁了你的人名的历史。你的身体史控诉政治史。——《谁杀了我的父亲》
04女性抗争:“我鼓励她丢弃母亲的角色”
写《一个女性的抗争和蜕变》时,爱德华·路易的笔触柔和下来:“我透过门缝看着她,尝试理解她内心的波澜。”当他第一次看到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他才意识到:她也自由过,怀揣过梦想。她想要成为厨师,但因为怀孕而中断了学业,接着结婚生子,离婚再婚。于是他不希望她要当儿子的护工,鼓励她丢弃母亲的角色。
爱德华·路易说,母亲故事的核心是:“她离开了一个囚禁了她25年的男人。我父亲总是告诉她:你待在家里,做家务,带孩子,不化妆——如果她想化妆,他会嘲笑她的。有一天,她挣脱了锁链,离开了,彻底改造了自己,在50多岁时,她找到了美好的自由,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家,来到了城市。”(《卫报》)

通过一场与母亲一起的抗争,两人完成了各自的救赎。《一个女性的抗争和蜕变》在法国被誉为爱德华·路易迄今为止最好的一本书。
她确信自己应该有另一个人生,这个人生抽象地存在于某处,某个潜在的世界,离到手就差一点,她的人生成为现实中这样只是因为意外。
不再和她一起生活之后,我发觉她的生活里尽是暴力。在我的新世界里,女性受到的待遇与我妈当时、以前,或者村里其他女性所受到的待遇全然不同。我在亚眠从未见过有男人当众羞辱自己的女人,从未见过青肿的面庞,就像我大姐和住在她家的男人吵架后的脸,或者像安杰莉克和我大哥吵架后的脸。——《一个女性的抗争和蜕变》
05自传性写作:我写它们是因为我希望人们谈论自己
The Nation 杂志评价“爱德华·路易写作的魅力之一在于他毫无掩饰、毫无歉意的愤怒”。谈到自传性写作,爱德华·路易说:“在写作过程中,我试图讲述我周遭的经历。现实就像一个结构。如果你不理解整个结构,你就无法理解整个事情。”
“对我来说,写作是为人们提供谈论自己的工具。在我们周围滋生的感受、发生的事情,无穷无尽。写一些东西就是让事情变得可以说出口,可以向别人讲述。当西蒙娜·德·波伏娃出版《第二性》时,突然有很多女性说:‘我有同样的感受,但我无法谈论它们!’来自各大洲的数千封信说:‘我无法表达这些事情,但现在它们可以说了!’当我写书时,我写它们是因为我希望人们谈论自己。当他们说你的故事就是我的故事,并且他们起谈论自己,这是别人能给我的最好礼物。”(Interview杂志)
06思考自身:成为爱德华·路易之后
而今,爱德华·路易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实现了阶层跨越,法国北部贫困农村的男孩埃迪·贝乐盖勒一步步成为了巴黎文学界的宠儿爱德华·路易。
美国媒体草率地把爱德华·路易和《乡下人的悲歌》的作者万斯(特朗普的竞选副手)拿来作比较。两人都试图解释为什么他们生活的社区会改变政治立场,即:为什么这些人会被玛丽娜·勒庞和唐纳德·特朗普这样的人吸引。然而,只有傻瓜才会把爱德华·路易和万斯混为一谈。他们可能都描写了被遗弃的社区,写了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底层人民,但两人给出了不一样的解决方案。万斯在他的竞选纲领中提到了反堕胎、反移民主张,而爱德华·路易概括了知识分子的使命:“让左翼焕发活力。”万斯想要城堡的钥匙;爱德华·路易想要把它夷为平地。

爱德华·路易不希望成为阶级的变节者,他想要写底层的人民,写他们的人生,用文字来进行抗争,或者,如安妮·埃尔诺所说,她的写作,是在为她的族群复仇。
“对统治者而言,政治只是个审美问题:一种思考自身的方式,一种看待世界、构建个人的方式。对我们,那却是非生即死。”
07彩蛋:我经常觉得我爱你。
《谁杀了我的父亲》里有一段关于生日礼物的故事,让很多读者受到触动。
《我在北京送快递》作者胡安焉说“真的深深地刺痛我”。作为首发彩蛋分享给大家:

最难忘的生日礼物 节选自《谁杀了我的父亲》
我马上就八岁了。你问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我回答说:《泰坦尼克号》。这部电影的录像带刚上市,电视里来回放着广告,每天好几次。我不知道这部片子究竟哪里吸引了我,我说不上来,爱情,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和凯特·温斯莱特所象征的可以成为另一个人的梦想,凯特·温斯莱特的美貌,我不知道,但我已经迷上了这部我还没看过的影片,我向你提出要求。你回答我说这是女孩看的电影,说我不会想看的。但我回答你,不要,我不要,我就要《泰坦尼克号》,经过我的坚持,经过你的失败,你换了口气。你对我说既然这样那我就什么都得不到,没有礼物。生日那天早上,我在床边发现一个白色的大礼盒,上面写着金字:泰坦尼克号。里面是录像带,一本关于电影的影集,可能还有一个邮轮摆件。这是一个收藏版礼盒,肯定超出你——也就是我们家——的负担能力,可你还是买了,包在包装纸里,放在我床边。我在你脸上亲了亲,你什么都没说,你任我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每周把这部电影看上十来遍。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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