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我家的房子一二三（2）

记那些梦中情房

我性格中的敏感和焦虑，和童年寄宿在亲戚家有一定的关系。

我是个超生儿，和村里那些被溺死在粪坑、尿盆、开水烫死的女婴或者被抛弃送人的女孩相比，还算幸运，为了生我，我妈各种躲藏，我爸不惜丢掉教师的铁饭碗，变卖家具，补上生我的罚款，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户口，后来上户口，被工作人员随便写了一个出生年月日，直到现在我的户口本还有身份证的出生日期都是错的。为此耿耿于怀了很多年，近些年终于释然了，有些历史痕迹需要被承载，错的不是我！

——此为我寄宿在亲戚家的前情提要！

生了我以后，家里生活从拮据到更加拮据，我爸尝试过各种营生，生豆芽、养黄鳝、种草药，都以失败告终，后来就当起了稳定的建筑工人，俗称农民工。我爸卖豆芽菜那年，有一次把我放到表哥家，那时我可能只有两岁左右。我爸路过表哥家顺便看一下我，结果我哭得歇斯底里，说什么也要跟着他回去，谁也哄不好，最后不得以，把我放在豆芽菜筐里，那天还下着大雨，我坐在筐子里，头上盖着塑料布，安心的跟我爸回家了。

对我表哥家的房子记忆，真正是从四岁时候开始的，那年夏天，我的手被开水烫伤，借住在表哥家养伤。

表哥是厂二代，还是混的最差的厂二代，不过即使混的再差，也比农民强啊，听我妈说，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的奶粉都是表哥买的，只不过，我不喝，多说一句，我爱喝油茶，为此，我爸买了一罐牛油，天天给我炒油茶！

继续说我表哥，比我妈小两岁，小时候也是被姨妈放到我外婆家，跟着我妈屁股后边长大的，跟我妈感情很深。小时候我特别怕他，因为他长得高高壮壮，说话声气大，跟吵架似的，特别爱打趣我，每次见我，不说话，先“拨个萝卜”（抱着我的头整个提起来），妈呀，再次感慨，能活着都是侥幸。四岁那年迫不得已住在他家一个夏天，也让我对他家心生羡慕。

他们厂也是苏联援建项目，厂房、学校、医院和居民楼大都市苏式建筑，红砖灰墙，在那个年代，在农村，这一片是多么洋气繁华啊！不过，表哥家的房子是联排红砖三层楼房，和《你好，李焕英》中贾玲小时候住的房子是一样的。表哥家住在三楼，一居室，进门依次是厨房、卫生间、杂物间、主卧兼起居室， 房子虽小，但很温馨，就是现在很多城镇80后回忆中那种标准的搭配：白墙绿墙围，高低柜，圆形折叠餐桌，木制床，床头有壁灯，沙发软软的，上边盖着白色纱巾。如果那时候有“梦中情房”这个词，表哥家的一居室就是我最初的“梦中情房”！

表哥的女儿比我大一岁，漂亮而霸道，初次对她有印象，就是那天我趴在沙发上，她从幼儿园回来，用好听的普通话问我：你疼不疼？没过几天，让我叫她姐姐，明明她得叫我姑！

因为有了这次漫长的借住经历，后来我妈一忙起来就把我送过来，也开启了我和大侄女长达数十年的相爱相杀的友谊，不过这是后话，那些年凡是住她家或者住姨妈家，都和她在一起，也因此认识了她的几个姨和舅，跟着她探索了镇上的平房和苏式楼房。

她二姨家住在平房，条件最艰苦，和农村也差不多少。苏式楼房是那个年代最好的房子了，里边的房子以两居室、三居室居多，不过嘛，现在看来，这些房子好小。生平第一次见到马桶，就是在大侄女儿外婆家，初次进到这种楼房，我跟着大侄女以及她的表妹表弟们一群人玩得开心，吃水果喝果汁儿，很快就有了尿意，但到了厕所傻眼了，那个桶一样的东西是厕所吗？ 憋着尿我又出去了，但是尿意一旦有了，就越来越强烈，终于憋不住的时候，小声问了大侄女厕所怎么上，她说坐上边上啊，我只好再次去了厕所，忘了马桶圈有没有放下来，就那么着急忙慌坐上去，又因为那时候还小，马桶对我来说有点高有点大，稀里糊涂就那么尿了，一半还给尿到了裤子上……

大侄女上小学以后就有了自己的房间，就是那个杂物间改造的，床抬高，下边仍然可以放杂物，虽然小，但好歹有了自己的小空间，寒暑假住她家的时候，我就跟她挤在这个小床上，有一次睡得熟了，直接从上边滚了下来，第二天免不了被我表哥又打趣一番。慢慢长大以后，很多时候并不想住在他们家，但又喜欢他们家的便利生活。表嫂心情好的时候把我和她女儿打扮一番带出去玩，心情不好的时候让我滚回家。

现在想想，我就是那种现在人说的“讨厌的乡下穷亲戚”吧，我不自在的同时，表嫂也未必自在啊，当然她大部分时间是很好的，冬天去他们家，一进门就被暖烘烘的暖气热得气闷，表嫂迅速扒光我的衣服，不厌其烦的给我洗澡，顺便把我的衣服全部洗干净，烘在暖气片上。只不过，年幼的我，在这种寄宿生活中，渐渐生出很多敏感不安的情愫，无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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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我的梦中情房还有我二爸家。

二爸是村里为数不多最早盖二层小楼房的，宽敞明亮的房间，后院还有一个小花园。小时候我不在姨妈和表哥家的日子，就是跟我堂姐厮混在一起，堂姐大我三岁。我五岁那年，还上不了学前班，有一天堂姐把我带到学校，上课怕被老师发现，让我藏在桌子下边，她同学都对我很好奇，啊，可想而知，五岁的我有多可爱！

总之，堂姐那时候很喜欢我，天天让我睡她家，我也喜欢她家，堂姐有自己的房间，里边是一整套月白色的定制家具，同色系的木床，而且堂姐家被褥都是买的浅色系四件套、软软的，不像我家都是我妈织的粗布。但是她家有一条恶犬，刚好绑在厕所门口，导致我每次睡到早上被尿憋醒，都不敢去厕所。

此外，都很完美！

他家有彩电（我家连电视机都没有）——第一次看 唐伯虎点秋香》就是在她家，看《新白娘子传奇》也是在她家。

有皮沙发——可以拆开变成床，我们无数次折腾这套沙发，蹦啊跳啊，上蹿下跳。

有很多玩具和连环画——跟我同岁的堂弟不爱看书，书都让我看啦。

连喝水都要加果汁粉——二嬢逗我说，你喝了我家的果汁，给我当孩子好不好？那段时间我说什么也不去他家了。

二爸家的房子在街道最边边，从他家楼梯跳到街上是我们最常玩的游戏之一！

……

（我家盖完新房没几年，二爸家也重新盖了新房子，这栋房子真正称得上农村小别墅，和千篇一律的农村楼房完全不一样，现在看还是很漂亮，可能跟二爸包工程活有关系，可惜的是，我二爸搬到新家没几年就去世了！）

那时候村里盖楼房的人越来越多，先后我也见证了三爸家和姨妈家楼房的建成，所以，当我爸妈商量着盖新房的时候，我想象着未来家里的水泥楼梯，金属栏杆，二层小露台，院子里种满各种美丽的花，当然，宽敞的房子里，会有一间专属于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