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光化电时代的文学
从电视机到智能手机的普及,我们逐步迈进了一个越来越“声光化电”的新时代。接下来是不是还会有全息(影像)时代,还可以添加上触觉味觉嗅觉?
现在除了学生和极少一部分读者,很少有人再去阅读严肃的文学作品,比如《战争与和平》,而学生也并不能算做“合格”的读者,他还没有成长到一定的年龄,以及必要的阅历和艺术修养。
严肃文学越来越成为自产自销的东西。
而通俗文学倒是可以无缝衔接到声光化电时代的影视、漫画、网络小说、短视频、乃至游戏作品,也即,声光化电的多媒体完全可以承接通俗文学和小报副刊曾经担当过的角色。
时代大潮浩浩荡荡,如大江东去,不可阻挡,作为文学这门艺术之主体形式的严肃文学,能不能参与到这个声光化电的转变?或者说声光化电的影视能不能成为成为严肃文学的创作和传播媒介?
且不谈影视的商业属性(要求最广泛的传播和最大的盈利),仅仅从影视艺术本身的工具性(以影像视听为主要工具)限制来看,它也并不能替代以文字为工具的文学(文字)艺术,文字(文学)艺术依然是最深沉艺术,不论是表达的宽度和深度,文字艺术有影视(视频)艺术取代不了的东西。相反,影视(视频)艺术要想做好内容,反倒需要文学的基底。
想明白了就可以了,作为文学艺术工作者,其入世的作品(通俗作品)完全可以奔着影视(视频)艺术的底本方向来创作,比如小说,就可以分为电视剧底本(长篇)和电影底本(中篇)这两个方向,短篇也可以备用于短视频,如果这样来创作,怎么可能会被这个时代抛弃呢?
至于如何进一步去勾连文字读者,卡位维诺向严肃文学工作者讲述了轻逸、迅捷、确切、易见、繁复、连贯……这些新时代的创作技巧,不过,他这种勾连的努力,大半倒是为了“通俗”,不是“严肃”。
而其出世的作品,就可以抱着“ 藏之于名山,传之于同好 ”的心态来创作,就不必寄望于流俗,流俗能喜欢也很好,不喜欢也无妨嘛,这样才是健康和可以持久的心态, 庶可以各安其分,各尽其性。实在不必非得嚷嚷着“文学已死”来博人可怜。
当然,也毋庸置疑,这并不是一个深沉的时代。
皇皇的古希腊、古罗马文明于前,紧蹑其后的欧洲中世纪还愣是横亘了一千年,文艺复兴到现在又五百年矣,将来还有什么大的变化,我们也很难预测, 是不是从平民社会转换到差序社会,就能阻挡人们对声光化电(技术和手段)的沉溺?
也难说。
或者,有朋友会说,你说的通俗文学和严肃文学各安其分,各尽其性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文学,特别是严肃的文学艺术,不应该蜷缩到一角,它应该成为引导国民精神的灯火(鲁迅语),我们担忧的不是它能不能恬淡安守的问题,而是它还能不能发挥其“诗教”的作用?如《毛诗序》所云:“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
那么,我想再说这么几点。
1,“诗教”主要是针对的谁们?是精英的“诗教”还是普罗大众的“诗教”?严肃文学大可不必放弃其对精英的“诗教”作用, 即所谓“传之于同好”,只是我们这个时代,具有精英意识的有志之士的比例问题,还有没有这样的“担纲者”?
2,自有通俗的“诗教”针对大众,我们并没有否定通俗文学的伟力。明朝的冯梦龙说:话须通俗方传远,语必关风始动人。良有以也。一篇好的讲话,一段好的访谈,一部好的电影,一部好的电视剧……在这个多媒体时代,还是有其迅捷而又广泛的影响力的。
3,在一定的“文教”大环境下,“诗教”也只能做这样权宜的调整,因为是文教机制在调控诗教,而诗教反过来去影响和改变文教机制则是十分迂远和漫长的,如上文所述,这不是一个差序的士人社会,这是平民社会的时代,你去“诗教”于谁?
下面,我们把目光转向中国的当代文学,但不妨先从诺贝尔文学奖谈起。
诺贝尔文学奖评出的作品当然有一定的水准,但它的那几个文学教授评委,显然并不具备筛选出一流文学家的能力,且不提这些年它错过了多少一流文学家(比如托尔斯泰/卡夫卡/普鲁斯特/里尔克),以及其评选标准的任性:莫言能拿的,为啥昆德拉就不能拿,为啥余华就不能。
我们单就这个奖项没有“宁缺毋滥”的空缺机制这一点发难:这说明诺贝尔文学奖评委及其评价标准缺少“文学”的德性。因为,一个大的语言文化区或者一个大国,50年乃至100年不出一个一流文学家都是正常的,虽有世界之大,但也不可能年年都有一个活着的一流文学家?
或许,并不是每个时代都有一流或者超一流的大文豪,在“小时代”,没有皓月之明,只有萤火微微,没有大江大河,只有溪水潺潺,没有参天的乔木,只有芜杂的野草,对,说的就是当代。
比如,从曹雪芹到现在,二百五十多年过去了,我们也就只有一个鲁迅而已。
我们当然没必要去苛责诺贝尔文学奖,倒是可以祛其魅。
那么,什么是皓月之明,什么是大江大河,什么是参天的乔木,如何算作是超一流的大文学家?
下定义是难的,况我才疏学浅,只就此时此地我散步时所能想到的几点谈一谈。
中国的古人说:立言,立功,立德。大文学家就是能够立言的人,立言与立功、立德不是决然可分的,立言当然也是一种形式的立功、立德,譬如,普希金之于俄语,莎士比亚之于英语。
大文学家能够描绘出一个时代所能达到的深度和广度,如果一个时代一个民族,根本就没有深度和广度,根本就没有具有深度和广度的人物,何谈大文学家?
我常引用柯勒律治那句断言:“一个人,如果不是一个深沉的哲学家,他决不会是个伟大的诗人。”人之发展的整体性要求他,既要有诗情,又要有哲思,这样才能穿透时代的迷雾,创作出“合情合理”的伟大作品,伟大的文学家常常是“通体优秀”的,不是一写散文就露馅的。
伟大的人,伟大的作家必然要与“传统”相接续,即,必然与前人对话,匍匐在前人的脚下或者爬到前人的肩膀上,否则,你就是让他这一个人的一生从钻木取火直接进化到发射火箭,这是不可能的,文学才能亦不能例外。关于这一点,英国诗人T.S.艾略特在其名篇《传统与个人才能》里有所论述,“传统是一种更有广泛意义的东西。传统不是(坐等)继承的,你需要传统,就得花上巨大的劳动才能得到。……任何一个二十五岁以上、还想继续做诗人的人。历史感对于他,简直是不可或缺的;历史感还牵涉到不仅意识到过去已成为过去,而且要意识到过去依然存在……”。
中国当代文学的轻浮而无根蒂,除了与平民社会时代的世界大潮相贴合以外,还有我们自己特殊的原因,即,文脉(文化传统)之斩断。
自“轴心时代”以来就延绵不断、对本民族作家最具亲和力的文脉滋养,被卒然斩断,导致作家们的学养太差、学殖太浅(没有学养意味着缺乏深入的理解和思考能力,使其作品显得浅薄和缺乏深度),取而代之的,是对西方文化的吸收,即西化,惜乎又大多停留在碎片化的现代主义和后现代文化,即,上述平民社会时代的世界大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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