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生活
老高万万没想到,古来稀的年纪竟还要过束手束脚的“集体生活”。
都说岁数相仿的人更能理解彼此,更容易相处,可偏偏室友们年差悬殊,生活习惯和兴趣爱好不尽相同,分歧自然也多。日积月累之下,内向寡言的老高受了点窝囊气,攒了些憋屈火,正好趁机说道说道。
寝室里的老幺是虎子,十四岁的半大不小的青春期男孩。和他的名字不同,虎子不虎,反倒挺沉稳的,但就是特别犟,一旦认准的事情二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比如扔飞镖,他每天都要固定时间安排练习,甚至给自己定了目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儿。老高顶烦他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兔崽子,心比天高梦比海阔,说是练好了要去参加比赛争取得个冠军。当真可不就得卯起来?未来的“世界冠军”每天照三餐练,早中晚各一次,一次少则45分钟多则60分钟或以上……老高见那飞镖唰唰唰深深扎进飞盘里,心里都发紧发慌,所以虎子练习的时候他绝不敢在房间里乱走,老实床上待着,要么假装看书要么打开电视瞎翻频道,其实吧什么也看不进去,哪怕是遇上最糟心的屎尿之急,他也忍着,完全是靠老同志坚定的意念强撑着。有时候,老高索性直直盯着他看,视线跟上了胶似的难解难分,单眼皮、高鼻梁、嘴边的痣,咦,怎么竟越看越像。
小蒋是寝室里的“模范标兵”。爱整洁、爱干净,做事一丝不苟,难怪染上强迫症。他是退伍军人,今年二十二岁,正当年。小蒋眼里揉不得沙子,贼较真儿,但凡有个毛巾挂反了、厕纸用完忘放新的,又或者桌椅没摆整齐诸如此类鸡毛蒜皮的屁事,这家伙嘴里都要嘟哝上几句,拖个“下回注意了啊”的小尾巴,老高顶烦他这个,轮得到你个瓜娃子来教训我?而且,老高发现啊,他的谈话内容除了部队里的那些事,就没别的。从营长、连长、排长、炊事班,到出操、训练、入党……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单调归单调,乏味归乏味,人小蒋也是有好处的,比如:愿意陪他下军棋。老高觉得,棋友比朋友重要,下棋比下饭重要。小蒋到底是当过兵的,和军事有关的一切,哪怕是娱乐游戏,都格外精通。老高不喜与这位“忘年交”聊闲天,军旅故事早听腻了,可偏爱和他下棋,那胆识、那路数、那招式,咦,怎么竟与老高如出一辙。
刚踏入不惑之年的陈老师是寝室里的中坚力量。有了点人生经历打底,按理说呢说话做事都会相对有分寸些,不容易得罪人。叫是叫陈老师,其实也没什么文化,毕竟是个体育老师,身形尚算精壮匀称,头脑嘛虽不至于简单但就普通里的平均值。但陈老师也有“缺点”,比如:积极号召大家锻炼身体,一边给室友们普及健康知识,一边结合实际情况阐述不运动的“危害性”。老高顶烦他这个,人各有志,不运动就不运动呗,怎么了?乌龟整天磨磨唧唧、懒懒散散的,也不耽误长寿啊!总强调“危害性”,没病也给吓出病来了,晦气!可老高从不当面顶撞他,听之任之敷衍了事,为什么呢?关键在于陈老师会按摩,对人体穴位脉络的拿捏尤为精准,算得上半个不持证的“老中医”。老高平日里碰上个腿疼腰酸,头晕眼花的小毛小病,他都能手到病除,立竿见影。说到底,已经对他产生了依赖,甚至有点离不开。揉捏法、拍打法、振动法、按压法以及滚动法,咦,按摩的手法怎么和老高师出同门。
就说到这儿吧,老高的女儿来看他了。其实高秀梅本也不想来,39度的大热天来回折腾,从头到脚闷出一身汗,不得臭脸挂着嘛,可没办法啊,要过来替父亲续入院费。册子上清楚地写有缴费记录,当然也包括患者的个人信息。
高友庄,男,七十岁。曾荣膺“中国青少年飞镖公开赛”冠军,18岁参军入伍,退伍后在德扬中学任体育老师。已婚,丧偶,育有一女。入院年数:八年;住宿要求:单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