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读书笔记
转眼2024年已经过去了一半,逝者如斯。读书笔记也跳过了5月,非常惭愧,5月末的时候一本书都没有读完。虽然5月是假期最多的一个月,有一个长周末和两周度假,一共只上了10天班,可假期都用在旅行上了,没有多读一点书。6月回归日常,总算读完两本书,听完一本有声书。

本月读完的第一本书是白先勇的《树犹如此》。随遍翻看微信读书文学分类的时候看到这本,封面如此寡淡,题目如此平白,但不知何故吸引我加入书架,打算认真读一读。二十多年前,不记得是做学生的时候还是刚刚毕业工作的时候,也不记得是朋友带来的还是我在论坛二手书市上淘来的,我的书架上出现了一本白先勇的《青春 念想》。当时就被他的文字吸引,用词精准优美,华丽流畅,却没有堆砌炫耀之感,字里行间真诚满满。这本《树犹如此》,是一本白先勇几十年发表于报纸杂志的散文汇编,并没有集中于某个主题,但是通篇读下来依然很让人享受隽美和深情的文字。白先勇回忆了童年时因为肺病被与世隔绝的几年孤独生活,少年时期由于战争期辗转各地,青年时在台大读外文系创办杂志《现代文学》,以及之后留学定居美国的散记和访台时对青年时期的回忆。尤其被反复浓墨重彩描述的,是他大学期间创办杂志的经历。纯文学杂志并无多少销量,全凭几个大学生一腔热血支撑,但前后十多年在这本杂志里发表处女作的众多文青,日后都成为了台湾文坛举足轻重的作家。一批年轻人,为了理想凝聚在一起,激扬文字,唱抒情怀,不为追求什么功成名就,只是有一个崇高的文学理想。白先生说:“为了这本杂志,我曾心血耗尽。对它,我是一往情深,九死无悔的”。人生有多少真正热爱的事可以做到“一往情深,九死无悔”?如果有一件,就是一生的财富了。
书中还有相当多篇幅,是白先生回忆故人,其中主题篇《树犹如此》就是纪念自己一生好友王国祥。读了一些编外文章才了解到,王国祥不仅仅是白先勇中学时代就开始结交的志同道合的好友,甚至是他的同性恋人。难怪王国祥的病故对他是如此悲怆沉重的打击。在此书中,白先勇并不讳言他的同性取向,对于现在已经80多岁的白先生,成长于那样一个传统官宦家庭,恐怕一生中要为自己的同性取向负担很多。但在此书中,收录几篇关于同性恋的文章,包括写给年轻的同性恋者鼓励的书信,和记录因同性恋而患艾滋病的年轻人经历精神重生之后回馈社会的故事。接受采访时他说:“我当然体会到,感受到外界的压力。不过我想我自小便是一个能保持自我的人,即是说,我不会因外界而改变自己,也不会有任何外来的压力足以改变我。” “保持自我”,正是人生难能可贵之处。
书中还有几篇记录白先勇文学创作之路。他说也许正是儿时得病的几年,最应无忧无虑天真活泼的时候,他却饱尝孤独,因而产生与年龄不符的悲悯情怀,二十几岁就能写出沧桑的心境。其实在我看来,文学创作一半是经历和机缘铸就,还有一半是靠天生的善感易动,能够细致观察和感受到人世变幻无常,洞悉他人心理,对芸芸众生的仁爱与怜悯,是所有伟大文学不可或缺的根基。

本月第二本书《人生由我》是梅耶-马斯克的自传。梅耶-马斯克 是埃隆-马斯克的母亲,如果梅耶出一本育儿书,介绍怎么养育出世界著名企业家,白手起家的首富之类的,也许更有销路。不过这本书并没有过多提到埃隆,梅耶自己是一位从困境中走出来的成功女性,并不需要借儿子的光来渲染自己。梅耶-马斯克是一名职业模特和营养师,书中她介绍了自己幼时随父母从加拿大迁居南非的经历,在那个时代她的父亲就是不按常理行事,敢闯敢干的形象。梅耶自己也是在几次人生重大变故中勇敢挑战,绝处逢生。也许正是这样的基因和人生态度传给了孩子们,让他们在日后创业生涯中展现出非凡的魄力。比较令人惊讶的是,梅耶唯一的一段婚姻,在一场几乎是骗局的求婚中糊里糊涂办了婚礼,三年生下埃隆和两个弟妹,却遭到无休止的家暴。十年之后,梅耶才得以从这段婚姻中逃离,几乎净身出户,却靠一己之力抚养了三个孩子长大。埃隆十八岁之前坚持要移民去加拿大,女儿在她出门时变卖所有家产,但梅耶并没有因此迁怒孩子们,而是顺势接受了移民的请求,在加拿大从头开始谋生,过着非常拮据的生活,靠自己的专业做营养师和模特,重新立足。六十多岁的时候,梅耶一头银发的老年模特形象大获成功,在一向以吃青春饭为准则的模特职业生涯中走出不同寻常的路。如果说从书中学到什么,那也许就是任何境况下都要保持乐观,积极进取,只要意志不消沉,总有走出困境的一天。
这本有声书听起来非常舒适入耳,朗读者亲切慈爱,情感充沛,感觉就像作者在当面娓娓道来。听到结尾才发现原来是李瑞英。后记还有一篇采访李瑞英,说是她第一次尝试读有声书,开始录音时总带着新闻腔儿,不能进入角色。后来下了一番功夫,总算找到了感觉。专业的就是不一样,非常好听,搞得我现在感觉梅耶-马斯克就应该是李瑞英的嗓音了。

这本茨威格的自传《昨日的世界》几年前就开了头,但一直没有读下去。当时刚读完他的另一本书《人类群星闪耀时》,把历史上的重要瞬间写活了,读者仿佛亲历那些关键时刻,直面那些闪亮的人物,因此对茨威格的文笔倾慕有加。但他的自传读起来并不是那么通畅,因为开头大段的历史背景介绍和之后引入很多奥地利当时的名人名家,颇让人昏昏欲睡。不过整本读完,还是很有感触。
茨威格出身一战前的奥地利犹太企业家家庭,父亲是工厂主,母亲家族更是显赫,亲戚们都是富甲一方的银行家企业家。然而这个富家少年并没有沉迷物质,而是在一种严谨克制的管教中长大。中学时他与一帮朋友开始热爱文学,每日课后聚集在咖啡馆舞文弄墨,但对其他功课并不兴趣。那一段经历跟白先勇的青年时代很像,迷恋上了文学女神的少年们,不顾一切地奉上赤子之心。这两个人的家庭阶层也给了他们诸多自由,官二代和富二代,不需要早早靠自己养家糊口,可以一门心思写作。
茨威格对一战前的欧洲的描述,让我很有时光交错之感,好像本世纪的前十几年也是这样的繁盛一时,经济空前发展,文化交流通畅,人们在精神追求上愈发提高,各国民间彼此理解欣赏,自由的空气到处弥漫,仿佛本来世界就是这个模样。虽然间隔一百年,但那种氛围是一样的,历史上任何一个盛世都是这样吧?贸易发达,文化艺术成就斐然,和平安宁,老百姓休养生息。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各国在利益冲突上无法妥协和解,于是拉帮结派,彼此指责,制造壁垒,隔断交流。终于弦崩得太紧,断了!谁都觉得不可能发生的战争,一夜之间就发生了。仇恨到处扩散,思想分裂,生灵涂炭,满目疮痍。
如果一战对茨威格来说只是痛心,目睹欣欣向荣的世界被炮火轰塌,相知相助的旧友们因不同思想而断交,那么二战对出身犹太人的他就是毁灭性的。曾经显赫一时富甲一方的家族,曾经是上层社会文明的代表,在纳粹统治下灰飞烟灭,财富,尊严甚至生命,都是可以随意被剥夺的东西。茨威格的书遭禁,自己流亡到英国,之后又去了巴西。其实逃过一死,不是本该庆幸吗?可是对他来说,德语作家再也无法用德语出版自己的作品,流放海外成为没有祖国的难民,曾经投入无限热情的文学,艺术和音乐都在这场浩劫中灰飞烟灭,支撑他的精神世界坍塌了。
本书的最后一句话说:“只有经历了光明和黑暗,和平与战争,兴盛和衰败的人,才算是真正生活过。”然而他还是没能等到下次光明与和平,于1942年自杀。虽然很想跟他说,再撑一下,撑过这段漫长黑暗岁月,马上会迎来战后的光明。但是,真的都过去了吗?放眼这八十年来,但觉历史惊人地相似,悲剧轮回一般地重演。我们人类究竟从历史上学到了什么?还是在无止境的物质贪欲和权力制衡中,只能愚蠢地重复历史上的错误?
但茨威格本人,真的算是真正活过的人,一个历经世事变迁而始终心底纯粹,向往光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