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日志:20230404 神户
2023年4月4日,周二,晴
神户六甲山・摩耶山全山纵走

酒店「ホテルヴィラフォンテーヌ神戸三宮」的早餐
早起失败了,7:30才吃上早饭,昨天开了一下午车确实有点累。
吃过早饭,接到大素和添月,往六甲山以北的“有马温泉(有馬温泉)”去,这里是观光地,即便是工作日交通量也不小。添月从东京来,好像是刚辞职来日本不久,还在语言学校里学日语,她没有穿专门登山的衣物,简单聊了两句,好像是第一次在日本登山。
在有马温泉站附近的停车场停好车,简单准备了一下就往登山道入口的方向走。往登山道方向要穿过山脚下的温泉街。沿着主干道走过去,海拔渐高,道路旁是从六甲山上流下来的“有马川”,平坦处顺地势修了很多平台作为亲水公园,水面好像雾气升腾,不知道有马川的水是不是温热的。
拐进温泉街,坡度明显大了很多,就当作是热身,低头猛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路两旁的民宿、民宅开始变少,眼前的主角变成了林地,路旁有行基菩萨的铜像和写着有马温泉历史的路牌。
某种意义上来说,行基菩萨挺酷的,僧人身后能被称为菩萨,可见其身前留下了多少功德。飞鸟时代佛教传入日本,一直到奈良时代初期都还只是朝廷独享的秘密,朝廷限制寺庙和僧侣,禁止其向民众直接传教,行基并不理会这些禁令,不仅面向近畿地区的底层民众传播佛教教义,还主持修建了各种水利设施、道路桥梁,简直是一专多能。

行基菩萨铜像和有马温泉历史铭牌
行基菩萨铜像和有马温泉历史铭牌行基菩萨铜像旁的立牌上写着有马温泉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神的时代¹,两位神明看到三只受伤的乌鸦被涌泉治愈了伤口,从而发现了这里的温泉。《日本书纪》中也有舒明天皇和孝德天皇在此入浴的记载,所以有马温泉也被称为日本最古老的温泉……”。但我明明记得,2022年2月在四国爱媛县的道后温泉,看到那里的立牌也是这样写的:“道后温泉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神的时代,两位神明……,在……一书中有……的记载,所以道后温泉也被称为日本最古老的温泉。”
嗯,挺好。还知道“两名以上同时在场”和“孤证不立”。

立在路边的鬼瓦,竟是地界标志
到底哪里是最古老的温泉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山路,今天要步行超过20公里。这是一条六甲山-摩耶山纵走路线,从有马温泉登山口进入,再沿着六甲山脉绵延的稜线先后到达六甲山顶和摩耶山顶,最后从摩耶山南口下山,可以走到新神户站坐电车回有马温泉站取车。
刚走过登山道的入口,就听见别人的熊铃²响。迎面走来一对夫妇,头发花白的样子看起来也有七、八十岁了,我们打过招呼,点头致意,错开道路。六甲山脉沿东西走向从神户市中穿过,各居住区都有像后花园一样的、海拔不高的小山峰,市民中也流行着被称为“每日登山”的活动。另外,神户市每年还会定期举办“市民登山会每日登山年绩表彰式”,表彰全年无休、季节不分、每日登山的居民。在这样的登山氛围之下,遇见早早就从山上下来的老夫妇也不为奇怪。
日本的古代登山,多数是与自然信仰中的山岳信仰有关,出于对高峻山体的崇拜,信众会带着虔诚信仰绕山巡礼,或为了获得精神历练而登上山顶,但六甲山没有这样复杂的信仰背景。近代以前,翻越六甲山的行为大多和商业活动有关。从六甲山南的繁华渔港,到山北的有马温泉街,有一条被称为“鱼屋道”的登山路,这是渔人和商人为了将新鲜的海产品运到温泉街去销售而走出的一条登山路。
这样一座普通的低山,却开启了日本的近代登山,或者说西式登山。近代登山在日语中指不为信仰或生活所需,而以调查研究或休闲娱乐为目的的登山。1874年,英国工程师、考古学家高兰、驻日本公使萨道义和美国传教士艾金森三人³,穿着钉鞋、带着冰镐登上了六甲山。1881年,高兰又先后登顶了海拔3180米的枪岳和3190米的穂高岳,并将这条日本中部连绵的山脉命名为“日本阿尔卑斯”。萨道义则在其任职日本的25年间,登上了富士山、御嶽、赤岳、浅间山、赤城山、庚申山等等名山,还和他人共同编写了《中央及北日本旅行指南》⁴,萨道义的次子武田久吉还成为了后来日本登山会的发起人之一。萨道义本人,则在1900年出任驻中国(清)公使,将自己的名字签在了《辛丑条约》和《中英续订藏印条约》上。
六甲山能成为日本近代登山的起点,也和神户市在东亚近代史中的定位密切相关。1842年,大厦将倾,独木难支,鸦片战争的炮火把清王朝不可一世的傲慢打得粉碎,中国被迫签下《南京条约》。1853年,几乎同样的故事在日本上演,美国准将佩里⁵率舰队驶入神奈川浦贺港,不费一枪一弹,逼迫江户幕府签下了不平等条约《神奈川条约》。1858年,江户幕府又与美国、荷兰、俄罗斯、英国和法国分别签订了不平等条约,也就是所谓的“安政五国条约”,规定日本应增开横浜、长崎、新潟、兵库(即神户)4港。
随着开港,神户村,也就是后来的神户市中央区,这里的26万平方公里土地被划为“外国人居留地”。英国人哈特⁶,一位土木工程师,对原本是村庄和农田的土地进行了科学的规划设计。土地被划分为126个小片区,这一城市设计被保留至今。在网格布局的新城区,成排的行道树,大片的西式公园,气派的街灯和先进的下水系统被建设起来。126块土地,经过多次竞拍,到1873年才完成了所有权的归属。随后,商馆、民居等建筑如雨后春笋一样拔地而起。西方世界对神户居留地的城市规划不吝赞美,英文报纸《远东》引用他社评价,称神户为“地处东洋的居留地中,设计最为精巧的城市⁷”。⁸
严格来讲,“外国人居留地”和“租界”的性质并不相同。所谓租界,就是一国政府将某一地区整个地出租给外国政府管理,由外国政府再将内中土地分租给其侨民。这种租赁关系发生在国与国之间,属国际公法范围。而居留地则是由一国政府划定一块地域,准许外侨在此区域内分别向本国土地所有者零星商租土地,整个区域的行政管辖权原则上仍属本国政府所有。居留地租赁关系的主体是私人,属国际私法范围。⁹神户居留地上活动的外国人享有很大程度的治外法权,也成立了众多纯粹由外国人构成的行政机构。这些特征使我很难不认为,“神户居留地”几乎与租界无异,但很明显,日文世界并不这样认为。
不管是“居留地”还是“租界”,当年的日本人大概也深感屈辱。明治政府多年斡旋之后,终于在1894年与英国签订了《日英通商航海条约》,废除了英国在日本的领事裁判权。随后5年间,日本又与美、法等14个国家缔结条约,终于在1899年7月17日,神户居留地回归,自此,日本人才可以自由地出入这片土地。
西方国家对日本态度缓和背后,是日本国力初现,以及其在海外侵略战争中不断取得的胜利的原因。1894年7月23日,日本不顾中国(清)的撤军要请,攻占朝鲜王城汉阳(今首尔),扶持傀儡政府上台,要求朝鲜解除与中国(清)的宗藩关系。同年7月25日拂晓,在朝鲜丰岛海域,清军济远、广乙两舰遭遇日舰吉野、浪速、秋津洲,旋即,中日甲午海战爆发。1895年2月17日,日军在山东刘公岛登陆,北洋舰队全军覆没。同年4月7日,在日本山口县马关港(今下关)的酒店春帆楼中,李鸿章签下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条约规定,清王朝将福建台湾省及奉天省南部的辽东半岛永久割让予日本,同时,宣布放弃对朝鲜的宗主国地位。经此一役,帝国主义日本在东亚的初期扩张基本成型,西方各国不得不正视这个日益崛起的东方小个子。
正印证了俾斯麦的那一句“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六甲山海拔不高,山道平整,本身也没有什么难度。我一直有登山习惯,对我而言,这像是一次郊外远足。大素对登山也不陌生,似乎也有很好的运动习惯,我不需要牺牲自己的节奏来配合她。添月则明显不太一样,即便每隔30分钟停下来休息一次,她还是很难跟上脚步,我把自己的登山杖借给了她。
添月穿了一条瑜伽裤,一双匡威鞋,我大概明白,她可能是第一次在日本登山。我一直不太理解穿瑜伽裤登山,或者参与其他户外运动的行为。虽然没穿过,但瑜伽裤的面料看上去非常透气,既适合运动,又能衬托出优美的身形。但在低矮灌木疯长、湿滑路径遍布的野外,足够结实、耐磨防刮蹭的裤装似乎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当然,既然穿在别人的腿上,就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
出发1小时后,添月走不动了。她让我和大素不用管她,只管往前走。组队登山,把体能不好的成员扔在后面不管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请允许我在这里抱怨一下吧:为什么不事先好好看一下我发在群里的路线信息和着装建议。可能是看过了,只是单纯的不接受建议而已吧。
在六甲山顶前,有一个叫六甲越的地标,意思是翻越这里即可到达山顶。到达六甲越的时间,已经比原计划大幅度延迟了。在六甲越休息了一会,我们开始向山顶出发,这一段路线又把三个人拉成两个集团,我和大素先到了六甲山顶。
山顶几乎没有高大的乔木,人工种植的山白竹围出了一片空地。空地当中立着“六甲山最高峰—931米”的标志。931米,这个高度甚至让我羞于使用“海拔”两个字。原本的六甲山顶有郁郁的原生林,西方人在六甲山修建度假村、俱乐部,英国商人顾卢姆¹⁰还在山顶建设了日本第一座高尔夫球场,“神户高尔夫球俱乐部”。不加节制的开发让山顶逐渐光秃,1881年,日本植物学家牧野富太郎乘船到访神户,看到六甲山裸露的山顶,还误以为是积雪。
如今在“积雪”的正中,立着一根2.5米左右高的原木,也就是那块写着“六甲山最高峰”的标志。到山顶时四下无人,我们把背包卸下,和标志合影,一边等添月跟上来。有人从山白竹造成的屏障中穿了出来,我才注意到,人工整备的山顶登山路“路口”是由前后两丛错落的山白竹组成的,登山者在其中穿行时,不会一抬眼就看到山顶的立标,实在是有些巧妙。
来人是一位女性,她也卸下背包补水,应该是当地人,不像我和大素先后和山顶标识合影,她只是简单拍了张照片就收起了手机,看起来已经很熟悉山顶的一草一木了。看我和大素在互相拍照,她开口要帮我们拍合影,我们连声拒绝,一定是误以为我们是结伴而行的情侣了。现在回想一下,这样的拒绝好像在否定她的想象和善意,会让她很尴尬吧,实在是过意不去,倒不如就让她帮忙拍一张,也当作是纪念。
在被拒绝之后,她不好意思地笑了,问我们有没有拍“六甲山最高”的照片。看我和大素都有点茫然,她比划着解释,登六甲山的人,大家都会把“峰”字遮住拍照,这样标志上的那句话就变成“六甲山最高”了。“最高”在日语里是“最棒、最好”的意思,她确实是当地人无疑了,对六甲山的喜爱出卖了她。

“六甲山最高”
她不需要为了等人多做停留,短暂休息后就和我们挥手再见了。听从她的建议,我们也有模有样地拍了照片,添月也在这时登上了六甲山顶。山顶有休息室和卫生间,索性就多休息了一会。日本的登山开发很有意思,沿途有依靠山泉或溪流修建的饮水场、有临时避难的山小屋、有指明方向的指示牌、有随时更新的目击熊的情报、甚至一些名山上还有自动贩卖机,但是登山道却都是在植物之间开辟的简单小路,不加铺装,狭窄处甚至只容一人侧身通行,我也不止一次翻过或钻过因山洪、台风横倒在路上的树木,山好像就是山的样子。在中国,登山开发好像更注重山道的铺装,长条的青石板或砖石从山脚一直铺上去,登山客可以扶着扶手或锁链,沿着一蹬蹬的台阶直到山顶,好像在说“山终归是要被人力征服的”。
我们三个人整理好背包,从六甲山顶出发,接下来是稜线纵走的路段了。天气很好,景色比想象中还要开阔,在很长的一段路程里,都可以看到远处的大阪湾,130年前的欧美殖民者,也是在这样的好天气里,欣赏这样的好景色吗?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山脊线的高度变化不算太急,三个人可以边聊天边拍照地走在一起。从六甲山顶出发不到1小时,登山路和盘山公路汇合了,有车经过,不乏旅游巴士和出租车。再往前,走到了观光缆车站,那里修建了很大的观景平台、还有山顶花园和西餐厅。

从六甲山顶眺望大阪湾
我们在缆车站的观景平台吃了午饭,我从山脚下背了三明治上来。我早就适应了这种露宿风餐,读书时去野外测绘,经常要山里待一整天,午饭一般都是早上从便利店买的饭团或者便当,吃习惯了甚至还能从冰凉的米饭里吃出甜味。偶尔也会带便利店的三明治,搭配易拉罐装的咖啡,来一顿林间西餐,也别有风味。

背上六甲山的鸡蛋猪排三明治
在路上遇见的旅游巴士好像大部分都是开到这里的,和登山道上的清净不同,这里喧闹得像老家的菜市场,除了日本人还有很多韩国人和东南亚人,恕我不会区分他们的语言,六甲山上的游客都集中在这里了。没听到中文,可能都在居家隔离和核酸检测吧。
添月说自己走不动了,再休息一会自己坐车下山回酒店。在反复确认了她能自己找到巴士和酒店后,我和大素又上路了。下午的节奏明显快了不少,往摩耶山的山路笔直,真的像在市郊公园徒步。沿途路过了顾卢姆开发的,大名鼎鼎的“神户高尔夫球俱乐部”,隔着木栅栏和铁丝网,能看到随山体而起伏的球场和绒毯一样的草地,球场里没人打球,这使整个场景更加心旷神怡。从球场可以看见远处的大海,平心而论,这样的场地真的太美了。
沿途的植物也很有意思,除了常见的杉树,背阴处有一种挂满红色果实的灌木,椭圆形叶子像皮革一样光滑,散发淡淡的橘子清香,偶尔也能看到还没挂果的树上开着一簇簇的淡黄白色小花,挤成一团。好奇这是什么植物,想用手机查一查,奈何信号不好只能作罢。但很快谜题就解开了,离开神户高尔夫球俱乐部不远,穿过一片林地,我们又走到公路上,路旁的小房子是六甲山导览小屋,我们走进去,看到六甲山的沙盘和一些动植物标本,墙上也挂着植物的照片。照片告诉我,我好奇的红果灌木叫做茵芋,在中国、东南亚和日本都有分布,成簇的红色果实十分讨喜,所以经常被用作庭院植物。大概我觉得它眼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小屋里有位工作人员,年纪看起来也不小了,叫我们一定要到“上面”去看看。走出小屋才明白“上面”的意思,小屋后有台阶,走上去发现是六甲山游客中心,应该刚修建好不长时间。游客中心像放大版的导览小屋,里面有更多的动植物标本和照片。游客中心的小广场中间立着铜像,细看是欧美人的样子,下面标注着顾卢姆的名字。顾卢姆对六甲山无比喜爱,在山顶开辟高尔夫球场,在山腰修建自己的别墅,更用个人财产开发六甲山早期的观光登山路,如今被日人在此立像纪念,也算是和六甲山融为一体了。
在游客中心半参观半休息地消磨了一会时间后,我们继续往摩耶山走,沿公路走了好长一段后又钻进林道。GPS把我们导向一片湖泊,四下无人,湖水澄清宁静,木制的码头一直延伸进湖面数米距离。湖面不算开阔,远端被两岸植被遮蔽,摸不透深远,也许在两岸之后还有天地。我和大素说,这里的湖岸给我一种《瓦尔登湖》的感觉。很惭愧,这本书我还没读完。梭罗在瓦尔登湖畔用相对原始的方式生活了两年有余,他在书中记录了诸多生活的细节与思考,在简朴隐居生活的尝试中实现了对超验主义的皈依。相比于超验主义,东方文化对归田园居的想象和信奉可能更让人熟悉,从中学起我们就学习陶渊明的田园生活,从他对桃花源的想象,到“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的田园实践。日本诗人高村光太郎,也曾在岩手县的山林中隐居7年,写下了山居随笔《山之四季》。大概是在无人打扰的林间,作家们更能、或者更容易集中注意力去思考和写作吧。
我仔细看了一下卫星地图,被错认为湖的水面叫做“三国池”,湖面看似另有天地,也只是因为两岸植被的遮挡而产生的错觉。“池”和“湖”的差别还是蛮大的,我猜顾卢姆也被视觉错觉欺骗了,他的林间别墅就建在这片水边,意外的和卢梭相仿。

被我误认为湖的三国池
下午开始热起来了,偶尔会走到没有林木遮蔽的地方直面阳光,我倒不是茵芋那样的厌阳植物,可又累又困的时候还要晒着太阳一直走,实在是有点熬不住。14:27,下降到了摩耶山顶,这里海拔698米,距离市街不远了。从这里开始往新神户站一路下坡,明明是同一座连山,但景色却如此不同,从摩耶山往南,几乎没再看到桧树、水杉这样的高大乔木,倒是很多槭树、四照花这样的低矮乔木,树影间能看到山下城市的景色,偶尔从山谷之间还能看到不远处的神户港。这些低矮乔木大多开花,或者随着温度高低有明显变化,也许将来有机会,秋天重走一次这条山路,会看到完全不同的景色吧。将近三十岁,偶尔会感觉人生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漫长,许多风景都只有一次机会去欣赏,许多人当然也只有一面之缘。

摩耶山顶
布引瀑布是这样不期而遇的,规划路线时没有注意到下山路上会经过瀑布。林木间传来水声时,我还以为附近有一条山溪,直到兜兜转转的山路把我带到瀑布前。“布引の滝”,大素指着指示牌说,大概她看出了我的茫然。我也凑过去看指示牌,上面说布引瀑布是四条瀑布的合称,水流自上而下分别是“雄瀑”、“夫妇瀑”、“鼓瀑”、“雌瀑”,看山体的走势,我们眼前的大概是“雄瀑”,但完全不像指示牌的照片上那样水势惊人,大概是瀑到暮年,雄风不再了。指示牌上说“雌瀑”是“温静优美、气质高雅的瀑布”¹¹,我倒是第一次听人这样形容一条瀑布。不过联想到这是“雌瀑”,在男性视角下对“雌瀑”的评价,也无非如此吧。
在布引瀑布遇到很多欧美人,这一点也很有意思。大抵各国游客对目的地的最初探索都始于自己熟悉的社交媒体或者旅行指南网站,中国人擅用小红书,韩国人用Instagram,欧美人大概用猫途鹰。不管用什么社交媒体,当你到达目的地,总会发现那里都是和你一样的人群,中国人遇见中国人,欧美人遇见欧美人,总能奏响“原来你也在这里”的交响曲。你以为自己开始了一段放肆的流浪,实际上却钻进了算法包裹好的信息茧房。从布引瀑布出发,到新神户站也就十几分钟,和大素在站前拍了照片留念,Apple Watch已经没电关机了,手机显示全程24公里,用时7小时50分钟,比计划用时多了一个多小时,倒也还好。稍微休息了一会,去车站坐电车回有马温泉取车。

新神户站
在车上,大素问我饿不饿,晚上吃什么。我想起最近几次爬山,从山上下来都会去吃火锅自助,就跟大素说要不然去吃火锅吧。大素点了点头,又有点欲言又止。取到车后,大素又问我有没有其他想吃的东西,我想了想说“要不然去吃烤肉”,大素说还是吃火锅吧。在地图上找到北区的一家“和食さと”,开车过去。
因为是自助餐,所以选了稍微贵一点的牛肉套餐,交完钱才知道大素吃素,是那种除了鸡蛋以外,几乎不吃任何动物制品的“吃素”。钱交完了,菜也点了,按照大素的性格,她一定不会让我买单的(事实也如此),愧疚感从脚后跟涌到头发梢。大素看出我的窘迫,安慰我说她可以吃“锅边素”。她刚说的时候,我连“锅边素”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我小心翼翼地问大素是不是有什么宗教信仰,生怕自己途中说错了话,大素连连摆手,说自己只是单纯的素食主义者,几年前和朋友一起试过素食主义的生活后就坚持了下来。我是个无肉不欢的人,没人逼我吃蔬菜水果的时候我甚至能一口都不吃。大素从涮过肉的汤里夹了些蔬菜出来,和我说完全不用担心,之后的行程也可以和大家一起吃饭,只要店里不是一点素食都没有就好,我略微宽心。
我好想去有马温泉泡温泉,但只有我和大素两个人,总觉得有点奇怪,也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吃过饭便把她送回了酒店。原本计划今晚睡在车里,但走了一天山路实在太累,还是订了一间酒店,叫“ホテル北野プラザ六甲荘”,在北野町山本通,也就是日语中俗称的“异人馆通”附近。

酒店后山上的灯饰“KOBE”
“异人馆”其实就是江户末期来日欧美人建造的西洋式住宅,基于本地人的视角,也就是金发碧眼的异族人们居住的地方了。在今天的社会价值体系中,将与自己样貌不同、出身不同的人称呼为“异人”,大抵会被认为是一件有失礼貌的行为。这里的西洋建筑大多留存了下来,整条街道也被以“神户市北野町山本通传统建筑群保护区”的名义列入重要传统建筑群保护区,也作为城市特色向游客开放。明早早起一点,去看一看。
离开神户前,一定要去一次有马温泉!
注释:
- 原文为“神代”,即日本历史中,神武天皇即位以前,众神掌管日本的时代。
- 熊铃是一种用来防止与野生熊接触的工具。熊铃随登山者行进而摇摆发出声音,野生熊听到后会受到惊吓或因不喜欢这种声音,避开声音的来源,达到保护人类不受野生熊攻击,减少潜在危险的目的。
- 三人分别是威廉·高兰(William Gowland)、欧内斯特·萨道义(Ernest Mason Satow)和约翰·艾金森(John Laidlaw Atkinson)。
- A Handbook for Travellers in Central and Northern Japan: Being a Guide to Tokio, Kioto, Ozaka, and Other Cities; The Most Interesting Parts of the Main Island Between Kobe and Awomori, With Ascents of the Principal Mountains, and Descriptions of Temples, Historical Notes and Legends.
- 马修·佩里(Matthew Calbraith Perry)。
- 约翰·哈特(John William Hart)。
- “大阪之港在兵库,兵库之居留地在神户。仅三年时间,它已成为日本所有开放港口中最繁荣者。如今,诸居民之商业活动与生活水平显著提升,这是横浜在其初期阶段未曾有的,亦要归功于此地规划非日人随意设计,而由一位欧洲土木工程师担任。正因如此,才得以此合理、宽阔、有序的城市布局。(中略)我社同行《日本邮件》最新报道中亦论‘神户之美丽确认无疑,东洋居留地中,其设计最为精巧。此地无一处类于中国抑或日本。吾等不必将神户与长崎之美丽或上海之富裕相比较,此处街道宽敞整洁、步道合理充足、后山美丽、海湾粼粼、建筑舒适,处处新颖富有引力。’”,《远东》1871年4月17日刊,笔者译。
- 但值得注意的是,在当时,有一些学者对这种具有浓厚西洋风格的街道持否定观点。俄罗斯哲学家拉斐尔·冯·库博(Raphael von Koeber)认为神户“到处都可以看到对欧洲和美国的罪恶、愚蠢的模仿”。
- “在国际上,居留地(Settlement)和租界(Concession)是性质有别的。所谓租界,就是一国政府将某一地区整个地出租给外国政府管理,由外国政府再将内中土地分租给其侨民。这种租赁关系发生在国与国之间,属国际公法范围。而居留地则是由一国政府划定一块地域,准许外侨在此区域内分别向本国土地所有者零星商租土地,整个区域的行政管辖权原则上仍属本国政府所有。居留地租赁关系的主体是私人,属国际私法范围。”,朱华,《上海租界土地永租制初探》
- 亚瑟·顾卢姆(Arthur Hesketh Groom)。
- 原文为“しなやかで上品な滝です”,笔者译为“温静优美、气质高雅的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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