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城市 | 一个社会主义好Tony
Tony人送外号胡哥,是个老实人,一点儿也不欠。我常去胡哥的理发店,因为离家近。昨天发现他们店面搬迁,原来一帮人亮堂堂的,现在缩在一间小店面里,人只剩下他和他的小徒弟。那么多洗剪吹烫染工具,好像企图在拥挤的空间里找到自己的立锥之地,钳子夹子电线瓶子都张牙舞爪的,没有高级理发店里摆的那样高级松弛。
胡哥说,原来的房东涨了房租,还想把店面收回去,他们更难生存,于是被逼在短时间内找了一家小店面,隐在角落里,也不亮堂。大家以为他们不正规,就不敢来,只有老顾客知道愿意照顾下生意。
但胡哥对头发的热情没有熄灭,业余时间还努力恶补生物化学知识,企图把每根发丝的细胞都弄明白,讲起来也跟科学老师一样严肃。他甚至在做完头发以后,企图认真教会顾客怎么在家烫发染发,怎么让头发更柔顺飘逸,以便省下一些钱。
胡哥所在的这一片小商铺,都窝在商场背面的阴暗处。这里没有星巴克和面包房,全都是一片歪七扭八的小招牌,像百家布一样缝在一起,或做餐馆大排档,或做外卖,或做美容美甲,阴暗共享,油腻相投。大家知道小本生意难做,就彼此照应,自家琐事顾不过来,别家就会帮着看一下店。大家都很喜欢胡哥,因为胡哥总是给人免费理发,有这片商铺的大叔大妈,也有环卫工人、保洁阿姨和外卖小哥。简简单单的洗剪吹,就能给他们最满意的造型。
有大妈跑上来找胡哥聊闲天,大概是店里忙完了,终于能扑向小小的“舒适圈”。胡哥会聊天也是出了名的,说起话来条理清晰,什么话题都能聊上几句,从邻里长短到国际局势。他也从不杠别人,靠泼冷水和上纲上线来彰显自己可怜见的优越感。于是大家都夸小胡情商高,说话说得舒服,人爱听。
大妈倚在门框上絮絮叨叨楼下商铺发生的事,老赵叔不开店啦,开不下去搬走啦,隔壁卖烧烤的涨价啦,涨了两三块钱。胡哥的女顾客也在镜子前絮絮叨叨她的事,儿子小张哥要去留学啦,他第一次一个人跑那么远,不知道他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胡哥两只耳朵听两家话,手里的剪子却不抖不停,如同外科医生拿着手术刀,自己还能有条不紊地同时回应两个人。大妈越说越寂寞,对着秋夜叹了一口气,仿佛虚空中画了个句号,茕茕下去了。
胡哥说自己十年没回老家了。今天楼下商铺跑上来一个人,是他的老乡,十一假期刚探亲回来,眉飞色舞地跟他描述家乡的果树结果了——还是胡哥小时候最爱爬的那一棵,果子金灿灿的,可好看了。胡哥没有接话,半晌回了一句:“今天老婆大人(一家零食店)打折,你去看看啊。”
深夜,胡哥结束所有忙碌,关掉店门口的旋转彩灯,站在门口吹风。秋风吹来夜宵烧烤的孜然味儿,也吹来别家店里放的口水歌单,仔细一听是《孤勇者》。这首歌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又因为音响不好,唱得断断续续,越发让人想笑。谁说站在光里的才是英雄,可是只有站在光里,英雄才能被看见。
放在桌子上的麻辣烫已经不再冒热气,表面凝了厚厚一层油,这是五小时前胡哥让小徒弟帮他点的晚饭。他已经连着站了十几个小时没坐下,这会儿他终于坐下了,打开一次性筷子,一边吃一边笑着说:“凉的也挺好吃的,我就爱吃凉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