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位日记｜身体顺从，嘴巴甜美

我的工作的意义是是什么呢，思考这一点也许正是我的工作为数不多的意义。

我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未来在我的预想里永远是一片残酷的原始森林）在从学生到社会人的这一转变中产生强烈的应激反应。七月底结束在日本的旅行之时，我蹲在关西国际机场的地上无法控制地抽泣，我想那是我最后一次真正无忧无虑的旅行，这是大人们必须赠予我的，至少到那一刻，他们还有义务保护我在那个安全的泡泡里，这是大人们未曾经过我的同意而把我带来这个世界上的合理补偿。对未来的恐惧并不是对某种存在之恶的恐惧，而实际上是对承担责任的恐惧，对不再向他人索求的恐惧。依靠别人生活已经令我汗颜，而依靠自己却必然意味着失去自己的形状。

还好，进入社会这个黑暗丛林这件事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夸张，我想象我无可奈何的选择是成为一个义无反顾的英雄，去和生活玩肮脏的游戏，但其实更肮脏的东西我根本承受不起。这一切根本无法被抽象到这样高尚的层次。当我以为我已经失去尊严的时候，我必须逼迫自己立刻调整痛苦的坐标系，然后超脱于己嘲笑我的矫情和无知。时间总是一次又一次证实了，即使人们已经下了地狱，对此他们也无话可说，他们总会进化成能够适应地狱之烈火的状态，他们总会如此。

上班路上

工作的时候是动辄得咎的，一句话的语气或者一个小小无心的错误，我知道我已经被贴上了无数的标签而且我不用再指望撕去它们。有好心的朋友在我工作之前就早早提示我，小心这般那般，最好是可以这样那样，不然很可能惹人厌倦。因为我的受迫害妄想倾向仍然未能彻底克服，所以我怀疑人们对我的态度就像双缝干涉实验一样在我不中立的观测中被彻底搅浑，无可挽回。还好我已经经历了那样多的背叛，以至于我开始熟练地掌握对别人的偏见和恨意无动于衷的本领。

看到人们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你争我夺，勾心斗角，觉得好笑。但是一瞬间又意识到这好笑的傲慢，宁可那位超越的观测者忽视了我脑子里千万条信息流中的这一个。忏悔其实没有意义，只是为了获得一些心理上的安慰，能让心灵去投入那些必须做的事情。比如剪视频，口误，错字，发现了就要剪掉，当然还有没发现的，那发现的时候能不能假装没发现假装并不知道这个字的真正读音，就放过去好了，好像也没法那样做。做着做着就竟然认真起来，连自己也阻止不了。

只有脑子是自由的，只有我的大脑里发生的一切不被人看到。坐在我的工位上，脑子是我唯一一处秘密花园。我拼命地思考着各种存在，各种问题，各种设想，周遭的一切都可鄙且无害。与此同时一定记得打开工作的面板，在老板发消息的下一秒就看到并且回复，身体一定记得顺从，嘴巴一定记得甜美，这样我的意识在那个花园才有可能获得时间独处。

没有人知道我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想到这里，我嘴角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至少还有那样微弱的一点因为得来全不费功夫所带来的优越感，人没有优越感的确是无法活下去的。尽管大多数的时候我以为这不正义而不用它装扮我的日常皮肤，但使用它们来抵抗恶意确实如此地立竿见影。

也许这是一种精神胜利法罢。但是我们人类就是如此可怜的存在，很抱歉再一次拉出全人类来为我开脱。但我毕竟是人，还未沦为兽。

工位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