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恶评,快跑!
说起纳博科夫,很多人第一时间会想到《洛丽塔》。
这本小说引起的争议,几乎和它的名声一样众声缠绕。主人公亨伯特和洛丽塔的关系显然是不道德的,而在纳博科夫本人看来,是亨伯特自己“深感不道德”,作为作者,他宁愿说,“亨伯特是一个虚荣、残忍的坏蛋,却让自己看上去很‘感人’”,并且,“感人”这个评述,“只适用于我笔下那个可怜的小女孩”。

纳博科夫的评价,超出了现下“政治正确”所开敞的讨论空间和批评维度,为他的小说打开了基于人性或真实且更加有层次的复杂面向。从这点来说,他好像无比坦诚,正如谈及文学史上的众多名流时,他的不加掩饰、毫无顾忌。

1.毒舌的纳博科夫
首先,他不在乎作者的名气和作品数量。巴尔扎克在他眼里很普通,D. H. 劳伦斯“二流、自大、又平庸”,毛姆也很平庸,且“当然不是天才”。对于这三位被不同群体推崇的著名作家,他还有一个共同的看法,“用简单的陈词滥调伪造现实主义(Fakes realism with easy platitudes)”。
思想深度似乎也不是他的评判标准。他直言自己不喜欢加缪,认为加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他也不喜欢托马斯·曼,“《魂断威尼斯》愚蠢不堪,人们将其视为杰作是一种荒谬的错觉”。对于二者,纳博科夫认为他们“二流、速朽、且空洞”,萨特“甚至比加缪还要可怕”。

时代背景和精神转向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例如,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是一本残忍而粗糙的老书;罗曼·罗兰是令人敬畏的平庸之辈;论及布莱希特,他说“虚无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海明威是“为男孩写书的作家。比康拉德好,他至少有自己的声音。但在心态和情感上,无可救药的幼稚”。至于亨利·詹姆斯,“我非常不喜欢他,但他的措辞偶尔会让人感到一阵刺痛”。

可以说,在纳博科夫的“鄙视链”中,除了哲学家和作家,剧作家、诗人也没能幸免。他“不熟悉W. H. 奥登的诗,但他的翻译存在着可悲的失误”,荒诞派剧作家的代表之一塞缪尔·贝克特是“可爱的中篇小说和拙劣戏剧的作者”。
2.“复调”的纳博科夫
但在“毒舌”的反面,纳博科夫也不吝表达他对一些欣赏者的喜爱。简·奥斯汀在他看来“太棒了(Great)”;卡夫卡的《变形记》,是“20世纪文学的第二大杰作”;对于19世纪美国最伟大的小说家和诗人之一赫尔曼·梅尔维尔,纳博科夫直言“爱他。你会想拍下他早餐时给猫喂沙丁鱼的情景”。
博尔赫斯是他“最喜欢的之一,具有无限的天赋”,在纳博科夫的心目中能与之媲美的,是阿兰·罗布-格里耶:“太棒了,几乎是最喜欢的一个。极具诗意和原创性。”

对于两人,他同样有一句共同的述语,少有地流露了艳羡之情:“一个在他自身构建的奇妙迷宫中多么自由呼吸的人啊!思想的明晰,诗歌般的纯净。”(How freely one breathes in his marvelous labyrinths! Lucidity of thought, purity of poetry. )
与此同时,也有几位相对少数的作家,激起了他浓烈而又“复调”式的情感。他认为契诃夫值得被10至15岁、以及更年长的读者喜爱,即使契诃夫“有天赋,不是天才”,然而,纳博科夫“深深地爱着他,但始终无法将这种情感自我合理化”。
他罕见地将詹姆斯·乔伊斯称为“天才”,“人们当然可以把我和乔伊斯做各种比较,但我的英语写作水准,对乔伊斯来说是小菜一碟。”
饶是如此,他仍然觉得《芬尼根的守灵夜》是一本冷冰冰的、结构不清晰又充满大量乏味虚假的民间传说的书,《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虚弱又喋喋不休”,但《尤利西斯》是“一件神圣的艺术品、20世纪文学中最伟大的杰作”。
3.纳博科夫为什么这么毒舌?
所以,纳博科夫为什么这么毒舌?
他的一组比较式排名,似乎无意中泄露了个中隐秘:一个是他“不是特别喜欢”的柏拉图,一个是他“非常不喜欢”的卡尔·马克思。
他对抽象和形而上的事物都没有那么大的兴趣,更可佐证的是,纳博科夫对弗洛伊德的“恶评”:“以不学无术、邪恶的胡说八道对轻信的公众进行欺骗的最极端的例子便是弗洛伊德式的梦的解释,每天早上,我以驳斥那个维也纳庸医而得到极大的乐趣。”

至少,他不看重文学的“科学资质”,如果把文学当作一门人文学科的话。他的审美追求,似乎始终着眼于艺术造诣、情感和真实的谱系。
譬如,他在1932年创作的《黑暗中的笑声》,开篇三行就讲完了整本书的情节,没有任何反转,但他依然能靠出众的表现力,把故事讲得精彩。

1947年,他写出了移居美国后的第一部作品《庶出的标志》。一边,丧失故土“对纳博科夫来说是悲剧性的”,另一边,他声称自己是“地道的美国人”,而“按作家的意思,爱,这种私密的情感才是个体意识最极致的体现”。
1961年,纳博科夫移居瑞士,“全身心投入创作”。当他把《叶甫盖尼·奥涅金》翻译成英文,普希金的这首长诗占了200页,他的注释却长达1700页。
《巴黎评论》的记者问他:“如果说你会因为一本小说被人们记住,只有一本,让你选择的话,你会选哪一本?”纳博科夫回答:“……事实上,我会因为《洛丽塔》以及我关于《叶甫盖尼·奥涅金》的研究而被记住。”当被问及名气的困扰,他说:“有名的是《洛丽塔》,不是我。我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再默默无闻不过的小说家,有着一个不知该怎么发音的名字。”

他在《塞巴斯蒂安·奈特的真实生活》中的一段话,或许也曾是他内心的某种真实写照:
他感到不自在,不是因为他在一个不道德的时代里讲究道德,也不是因为他在一个道德的时代里不讲究道德,更不是因为他的青春在一个充斥着过分迅速产生的一系列葬礼和焰火的世界上没有充分自然迸发而产生压抑感,而是因为他逐渐认识到自己内心的节奏比其他人的要丰富得多……如果他生性爱故弄玄虚的话,他很可能会炫耀这一点。可是他的本性并非如此,所以他只因为自己是玻璃当中的水晶、圆圈当中的球体而感到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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