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自卑时,我都会想到我的表姐
想到我的表姐会让我更自卑。这篇不是心里鸡汤,只是我从小到大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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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问我我的梦想是什么。现在我会回答我的梦想不是成为什么百万富翁等很厉害的人,我的梦想是从小就长的和我表姐一样。到现在我也是这样想。我这张脸实在乏善可陈,扔在人堆里普通至极,甚至于如果没化妆出去,估计要被人暗地里蛐蛐,这小姑娘怎么长这么多痘痘。其实我这张脸痘痘也不算多,只是恰好脸颊,下巴,嘴唇周围,均匀分布。还在冒着尖的痘痘,已经变成红色的痘印,每次来生理期前长痘,生理期结束后排卵期又长痘,好不容易痘痘消了点,然后又要来生理期继续长痘。从上初中到现在研究生毕业,我总是会不合时宜的冒出几颗痘痘。但是我的表姐永远脸色透亮。
我还没介绍我表姐呢,我和我表姐不熟,尽管她只比我大四个月,我们完全是一样的年纪。可惜,她出生在洛阳市区,而我在洛阳下属某个县城的农村。洛阳是个三线城市,长大后北上广都去过,其实也没觉得洛阳多大。但十八岁之前落阳就是一个巨大的城市。阎连科有本散文《我的父辈》,其中讲到他第一次去洛阳的感受,以及洛阳对于我们这种村里的人意味着什么。我第一次读到这本书的时候,就觉得亲切,后来发现阎连科老家就在我家紧挨着的那个县,于是觉得描述的准确至极。
因为表姐从小生在洛阳市中,我在村里,我们注定是两个世界。我现在记得特别清楚的是,有一次过年她问我平时出不出去玩,我摇头说没怎么出去,然后她问我不去看电影吗?不去ktv吗?那时候我们都才十一二岁,我根本就没听过她说的电影与ktv是什么东西。我也从没告诉他,我第一次去电影院看电影是在念大学的时候。
不仅如此,因为表姐在市中心,小时候过年,她总是剪着齐耳的学生头,穿着紫色运动鞋,脖子上挂着翻盖手机。而我在村里,没有翻盖手机,因为村子很冷,我也穿不了运动鞋, 只剩下很丑陋的棉鞋。
其实我并不想说这么多显得我可怜的东西。而且我和她的确不熟,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一年的时间,只有过年的时候说上两句话。可每次我面对着镜子看这张脸的时候,我脑海中总是会闪现出我表姐的一切。
我闪现出她从小学拉丁和古筝,每次过年的时候都会给大家表演拉丁。我想起她十二岁生日的时候,拍了几百张照片,挂的满屋子都是。我想起她那次生日请了所有亲戚去洛阳的酒店吃饭,酒店楼下就写着她的名字,主持人站在舞台上等着cue流程,桌子正中间放着六层高的蛋糕,每个同学都去舞台上给她送礼物,她的所有同学都说着普通话。我想起她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一不小心滑倒被沙子磨破了膝盖,她很白很嫩的膝盖痛红一片,连我看了都觉得心疼。我还想起她和我们一起去地里挖红薯,脱了鞋子,整个脚很白很白,很白的脚趾上涂着红色的指甲油,整个脚和土地完全不同。我还想起,长大后她来北京北漂了一段时间,过年的时候回家又高又瘦,头发乌黑发亮,脸色白嫩至极,站在我家客厅里宛如仙女下凡。
很奇怪,我明明和她一点都不熟,我却记得我表姐的所有事情。
不仅如此,我还记得,参加她生日会的时候,她浑身金灿灿,而我头上戴着两块钱的褪色红色发箍。我还记得,她表演拉丁和古筝的时候,我只有坐在那里看的份儿。我记得我总是穿着灰仆仆的牛仔裤和褪色的短袖,我整个人都是暗淡的,我的脚踩在土地上乌黑乌黑。表姐整个人无时无刻不在发光,而我像是一颗灰色的树木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和泥土路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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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身高比我高上两公分,体重又比我瘦上二十斤。她自小练习拉丁,腰细腿细,一张脸白净透亮从来不会长痘痘,双眼皮大眼睛还一点不近视!她牙齿整齐真像是小说里的小贝壳,讲话声音好听至极。而我脸色蜡黄,又要长痘,牙齿做矫正还没排齐,眼睛割了上眼皮也没她的大。
她是仙女,我是丑小鸭。
尽管我这个丑小鸭,为了变成白天鹅做出了很多努力,现在这张脸乏善可陈,但就是这乏善可陈的脸,割了双眼皮,矫正了牙齿。只这两项已经花了三万多。可惜,丑小鸭还是没有变成白天鹅,就算是化了全妆,我也只能被人家称一句“长的还行”,不像是表姐只用素颜站在那里就已经赢的轻轻松松。
其实为了朝着表姐靠近,我还做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例如,我大一刚入学,就去报了舞蹈班和吉他班。小学的作文里可能有说过,人要学会为自己鼓掌,有的人走在路上的行者,有的人只能在坐在路边鼓掌,我已经忘记在哪里看过这个故事了,大概意思就是说要接受,自己可能只成为那个为别人鼓掌的人。但我就是没有接受。表姐像是一扇窗,让愚昧无知的我看到更大的世界,于是我疯狂的朝着表姐靠近,朝着这扇窗户靠近,想要看看更大的世界。
大一的时候我跳舞,我练习吉他,背着吉他到处走,彻底将装逼进行到底。但成年人要把舞蹈学的很好,还是需要多年的练习,而不是每周几次的舞蹈班。舞蹈和吉他都作罢,我过年没有可以耀武扬威的节目。那时候我还买了指甲油,不涂手,只涂脚趾头。我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表姐脱了鞋,露出的带着指甲油的白脚趾,频繁在我脑子里出现,明明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我的大脑却一次次画面闪回定格在那上面。
我感觉自己像个变态,阴暗的躲在角落里,一点点的模仿表姐。
但丑小鸭再模仿,还是无法成为白天鹅。尽管表姐没上高中就开始打工了,但我仍旧和她差了几百里。表姐在初三时似乎学习成绩不理想,导致没有考到很好的高中,于是在很多个高中借读过,但似乎最后都不了了之。反正从那时,表姐就开始工作,教别人古筝课。表姐的古筝应该弹的很好,我不懂古筝,也没见过鼓掌,回想起来到现在为止,亲眼看到古筝的次数只有一次,她过十二岁生日在她家看到的。但表姐的古筝应该就是很不错,有次偷偷从家族群里点开表姐的微信进入朋友圈,她发的是和某个老师的合照,看表姐的文字应该是个很厉害的老师。只有她自己厉害才能和厉害的老师合照,我是如此想的。表姐在洛阳工作的时候,我正在读大学,我和她仍旧没有任何联系,只是后来听我妈说表姐去北京工作了。那年过年,她来我家,我脸上全是大学生的清澈愚蠢,表姐却穿着风衣踩着高跟鞋,头发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看着表姐的脑袋,我都在想果真漂亮的人,脑袋都是漂亮的。不像我脑袋不够圆,头发散在脸两边却总是往前面跑。我冲着她傻傻的问,去北京干嘛?她明明就比我大四个月,那时候谈话却一副要逼我成熟很多的样子,北京机会多啊。
二十岁的我没有去过北京,不知道她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我只知道我的生活是考研,读研,像世界上的所有人一样按着既定的轨道前进。我研一的时候,表姐突然结婚了,找了个比自己大快十岁的男人,家里不同意,但是已经怀孕,顶着八个月的肚子结婚。我在学校没有参加婚礼,只是从我家族群的视频里看出,她仍旧光彩照人,她老公倒是一点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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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觉得她老公是我姐夫,我本就和她不熟,和她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公更不熟。只是听我母亲说,这个男的是烟台人,在烟台有民宿,在北京也有房子,两个人在北京认识怎样怎样的。
表姐很快生了孩子,并且在第一个孩子还没一岁的时候再次怀孕。我那时觉得这男人真恶心,一点不做措施,只会让表姐一个劲儿的生。或许是表姐生孩子的时候年轻,加上真的身体好。明明已经生了两个孩子,表姐没有长胖的痕迹,只是变得更瘦,一双本来就细的腿更细,脸色仍旧白嫩,头发又长又茂密。
反观我,其实我自己觉得学习压力没有那么大,但自从开始考研到研究生毕业,我的头发就一直在变少,头顶的缝隙变得越来越大,而且不论怎么处理,每次洗头,洗头膏,护发素,护发精油,明明一个不落,但是头发要不一天就油,要不就变得又油又硬,手指穿过头发,我竟然只想用“钢筋铁骨”来形容自己的发。至于体重,我更是觉得莫名其妙。我一个朋友总是和我说,上班后她明明吃的少却还是不可避免的胖了。我没告诉她,没上班也胖。明明念大二的时候,体重就是一百斤,十九岁的女生腰上就是没一点肉。后来考研莫名就要长到106,随后读研莫名又要跑到112,最后毕业莫名就要到了118。六斤六斤的往上提。人越来越胖,嘴却吃的越来越少。本科阶段晚餐一顿顿吃麻辣香锅,到了研究生晚饭吃个小馄饨就觉得罪恶至极。吃的少,每天雷打不动跳健身操,就着体重还是不断往上涨。
有时候我想,这大概就是成长,你什么都没有做,但长成个大人自动带走了你的好身材和好皮肤,以及一头不错的头发。上天在惩罚我,在给我一记又一记的重锤,锤的我腰部肥肉横生,颈部纹路加深。只是这锤子只锤我一人,不锤我表姐。
她一人带两个孩子,不化妆,仍旧像个仙女。
研究生毕业,我第一个跑来北京租房。呆在一个月1900的四人合租房间,我突然想到当初表姐北漂也是租房吗?也要和三个人合租?和另外三个不认识的人共用马桶和洗衣机?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偷窥她,她说的是每日晨跑,瘦到了九十斤!自从高中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这数字。或许我不应该在这里抱怨,如果我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去跑五公里,我应该很快能瘦到九十斤。可惜后者不可能,所以我只能像是阴暗的老鼠,感慨命运的不公。
我觉得表姐应该不用和人合租,她北漂是几年前,租房市场还没这么夸张。她又有过强古筝技术,找工作可能比我这个文学类研究生要强上几百倍。更何况表姐还那么漂亮,我一直觉得如果表姐想要发展自媒体,只需要露出自己的脸然后弹古筝就可以吃喝不愁。但我不行,无法做自媒体,这张脸出现在镜头上是对我自己和观众的不负责,而且我也没有任何才艺,光是讲话都有点nl不分。
租房后我也开始做饭。于是又想起表姐,我小姑说过年的时候,家里一大家子的饭都是我表姐做的,从红烧肉到糖醋排骨再到红烧大鲤鱼,十盘硬菜,我表姐都做的出来。我小时候过过一阵半留守儿童的时光,就是除开寒暑假父母在家,其余时候我上学回来爸妈都不在家。我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然后再去学校。从那时候起我就特地买了个锅学习做饭,然后到现在,做蛋饼人仍旧不能迅速的翻到另一面。
我什么事儿都无法做的比表姐更好,当然,除却念书。尽管念书对生活质量的提升没有实质的帮助。每次我从北京回家都要先地铁再高铁然后长途客运,再转我家的三轮车。长途客车一等就是一个小时起步,座位油腻,味道难闻。每次坐在长途客车上,我都会想起,这个年纪我还在坐长途客车,我表姐已经两个孩子成为了民宿老板娘,每天想怎么买就怎么买。从长途客车下来坐我家的三轮车的时候,明明地上已经是水泥路,但三轮车在光滑的水泥地上还是上下颠簸。我一边忍受着大风吹过吹的我的脑袋发疼,一边忍受上下的颠簸颠的我的肠胃不舒服。然后又想起表姐,想起很多年前她的出行都是车接车送。她应该从来坐过这种三轮车,没坐过椅子油腻气味难闻的长途客车。
毕业两个月,当我失去毕业即失业无处可归时,表姐已经在沿海的民宿里掌管整个民宿;当我的男友还会把薯片藏起来的时候,表姐已经实现了双十一想买花多少就花多少;当我还在思考工作,爱情,婚姻,生活中全是变动与不安的时候;表姐已经过上了平稳的富太太生活。
我似乎真的永远都不会比我表姐过的更好一点。当然,和人攀比是不会幸福的,我没有一定要和表姐攀比,我也不嫉妒她。我只是感慨更多,每次自卑的时候感慨就会更多。我感慨为何我没有一张表姐那样的脸,为何我没有出生在市区?为何我不会跳拉丁,或者弹奏古筝。我常常想如果我有表姐的外在条件再加上我自己的学历,现在我已经做什么事都可以成功吧。我深知这是一种幻想,可这个世界就是长得好看的人,机会更多一点。所以,是幻想也无妨,幻想就是麻醉剂,还是会抚平我的心灵。
其实我还有很多想说的。但似乎说的越多,越会被人扣上容貌焦虑的帽子。尤其是现在提倡与素颜和解,以及不被定义的美之类的话题。我这种应该会被批判太阴暗,太焦虑,说不定还充满雌竞。但都无所谓。
人不应该被剥夺幻想的权利。我热爱幻想。自卑的时候就应该幻想,幻想自己变成另一个人虽然生活不会好过点,但心灵可以歇一歇。
歇一歇再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