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博士留学奖学金,我决定去登珠穆朗玛峰

放弃博士留学奖学金,我决定去登珠穆朗玛峰。
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周边人时,他们第一个反应是认为我在开玩笑。
“你放弃博士留学,去生孩子我都信。去爬珠峰?”
“你都能爬珠峰?”
“为什么要放弃留学?”
“你不是花了很多时间和心思申请吗?”
我确实花了很多时间和心思准备留学,但这并不意味着我非要去。作为自由职业者,疫情三年,我突然多出了很多属于自己的时间。我不是个能享受闲暇的人,恰逢一个朋友跟我打赌,看我能不能学会第二外语。她认为我先前学习法语、日语都放弃了,或许会输掉赌注。也许就是这个赌注,让从来不看韩剧,也不追星的我,选择学习韩语——因为韩语,对于中国人来说,最容易入门。
学习总是能给我带来正向反馈。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总相信自己,只要是能够被学习的东西,我就一定学得会。在这之中,对于我这个文科生(也许我只算艺术生)而言,语言又是最容易的类目。学韩语的过程挺轻松的,从一个字都不认识,到能和韩国朋友流畅地日常交流,我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我选择了一本最扎实的教材,一口气从第一册学到了第五册。学到第三册的时候,我的韩语老师问我:“你想不想参加韩语考试?”
韩语考试的名字叫TOPIK,最高等级为六级。考到四级就可以去韩国本科留学。我第一次参加考试,就考到了五级,并且距离六级的分数不算太远。
中国人总有“来都来了”的随遇而安的思想,那既然如此,我“学都学了”,不如去考一下。第二次参加TOPIK考试,我考到了六级,满级。我的韩语老师又忍不住问我:“这么好的成绩,不申请个留学可惜了。”
于是,抱着“考都考了”的心态,我动了去韩国读博的念头。抽空又去补考了一个雅思成绩,没有当初去英国留学时成绩那么好,但也考了7.5分,不算太低。拿着7.5的雅思和满级的TOPIK,我开始了韩国选校之旅。

我是一个皈依十四年的佛教信仰者,听闻韩国东国大学是一所由僧人成立的大学,且它的佛学院在世界范围内也有一定的声誉。于是我开始准备申请该校佛学院的“응용 불교 학”( 应用佛教学)专业。为了避免频繁坐飞机出国,我找了韩国本地的一家留学机构,帮我去东国大学递材料。筹备六个月左右,我成功拿到了东国大学的面试机会。但那个时候,我已经隐约不想去留学了。
今年三月的时候,我去了一趟梅里雪山。这是我第二次造访香格里拉。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在大学时期,很多高速公路没有修通,路面坑坑洼洼的,从大理开车到飞来寺走了足足八个多小时。但三月份的时候,不仅高速修好了,哈巴雪山还被炸出一个洞,通了高铁。香格里拉新修的高铁站像布达拉宫一样宏伟,变化极大。同样变化的还有雨崩村。之前来的时候,要骑骡子或者纯徒步走进山里,山里成熟的民宿也不多,大部分时候要住在藏民家中。夜里经常断电,洗澡是一种奢侈。但如今,雨崩已经发展得很好,西当通了越野车,后续还要修路,尼农峡谷也不用完全徒步进山了,可以选择让皮卡或者越野摩托车带你一段路。更让我瞠目结舌的是,我在雨崩吃到了比我在北京吃到的还要正宗的水牛奶酪披萨。舒适的环境给这趟旅途的体验增色不少。我一口气把神瀑、冰湖、尼色拉古、南筝垭口全走了一遍。具体的旅行故事可以看《我和梅里雪山最可靠的男人》。

这次的旅行体验实在是太好了。神山也非常眷顾我,几乎每天早上我都可以看到梅里雪山的日照金山。拉开窗帘向前是缅茨姆和五冠峰,向左是白马雪山,向右是将军峰。每天去徒步,就像是从雨崩村,一步一步走进梅里雪山的怀抱中一样。离开香格里拉的那天,我一边开车往丽江机场走,车载音乐播放《乌兰巴托的夜》,一瞬间心情非常低落。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愿意离开香格里拉呢?

五月份,我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东国大学的面试。但对于面试我完全感受不到紧张,反倒是对于五月二十号的玉珠峰攀登,夜不能寐。雪山攀登是有等级的。像雨崩、梅里北坡、他念他翁这些路线,只能算小高海拔的徒步。但雪山指的是5000米以上的山峰(对于不了解山的朋友,科普一下,泰山高1545米,珠穆朗玛峰8848米)。玉珠峰是我人生中第一座雪山,并且我决定跳过五千米级的初级入门雪山,直接去爬6178米的玉珠峰。有了六千米雪山的登顶证明,才有资格攀登七千米雪山,而七千米雪山中最热门的是新疆喀什的慕士塔格峰,它也是珠穆朗玛峰攀登的入场券。所以,雪山攀登真正的起点不是什么哈巴雪山、四姑娘大峰这种网红山,而是有些名不见经传的玉珠峰。
玉珠峰的爬升难度并不高,除了5800以上有三百米结组路段外,玉珠峰没有任何攀登技术要求。从远处看,它就是一座温和的“馒头山”。但它最恐怖的地方在于高反。这座只有六千米的雪山,从大本营开始就寸草不生。目之所及范围内,连一棵杂草或是枯树都没有。植物的缺席,让这里含氧量比同等海拔要低得多得多。这里5050米的大本营,高反就已经等同于珠峰的前进营。因此,许多爬珠峰的登山者会先来玉珠峰适应海拔。
我最担心的,就是高反。
在这之前,我去过西藏、川西、滇西等高海拔地区,但没有一个地方海拔超过5000米。而玉珠峰,光是大本营的高度就达到了5050米,C1营地更是有着“会头疼到一夜难眠”的传闻。我问了很多攀登过这座雪山的山友,做好了攻略,买好了装备。
如果能爬上玉珠峰,或许我这辈子就有机会试试八千米雪山。

先说结果:我成功登顶了。但登顶的过程非常煎熬。我没有发生严重的高反,但在C1营地依旧没能睡上一个好觉。五月份的C1太冷了,巨大的蒙古包式帐篷里只有我和我的高山协作两个人。我的协作是海西蒙古族,叫尖曾。尖曾体能极佳,在高海拔依旧能吃能睡,令人羡慕。我问尖曾你打呼噜吗?他说不打。然后三分钟后他开始打呼噜。帐篷外刮着风雪,蛋巢垫太薄了,我后背一片冰凉,冷得打哆嗦。我没办法,只能把尖曾叫起来。他把几乎所有蛋巢都垫在我身下了。但还是冷。最后只能跟尖曾挤着睡。高海拔的寒气太重,这一宿在C1,我的牙神经冻伤,下山后牙疼了三个月。
凌晨三点我把尖曾叫起来,随便吃了几口东西,开始登顶。这顿饭其实很重要,但我没经验,吃得很少很少。走出去不到一公里就开始饿了。我几乎是饿着肚子登顶并下撤的。或许还是有一些轻微的高原嗜睡症,我越走越困。到了5800米开始结组攀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力竭了。
登山有一个“四三三”原则,意思是上山用40%的力气,下山用30%的力气,还要保留30%做为备用。但我在玉珠峰几乎就是“八二零”的体力分配。登顶就已经很虚弱了,下山更是几次力竭跪在雪里,跪得膝盖乌青发紫。
“要不我背你下去吧。”尖曾说。
我摆摆手。如果一个玉珠峰都要协作背和扶,那我看我也不用再爬山了。
下山的这一路上,我感受到了从小到大从未感受过的挫败感。说句凡尔赛的话,我在学业上一路披荆斩棘,没有自己考不上的理想学校,也没有自己学不明白的知识点。在事业上,虽然偶有波折,但收入与成就感已经超过了大部分同龄人,甚至大部分家境起跑线比我更高的人。我一直觉得,只要自己想做什么,就一定能做得到。但在雪山上,我彻底推翻了自负。
懒惰、虚弱、无能为力……长期盲目自信的我,终于意识到我在山的面前,狗屁不是。
回到大本营的时候,我已经决定放弃去韩国读博了。我相信我去韩国可以收获很多知识、新朋友、新的生活体验,但这不是我第一次留学。我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我都能猜得到自己可以完成所有挑战,或许这不简单,但它在我的人生命题里不能算“难”。

面试那天,我在日喀则。本以为要连篇累牍问我几十分钟的问题,结果教授三分钟就结束了战斗。视频电话结束前,他笑眯眯地对我招招手:“欢迎你来东国大学,希望九月份能在校园里见到你。”我满心羞愧地退出了会议室。他给了我offer和奖学金,可我身上穿的面试用的白衬衫,还是刚刚从海澜之家120块钱临时买的。

正式写邮件拒绝offer的那天,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看到的一位法师的讲座视频。他手里举着一个球,他说举着,是拿起;丢掉,是抛弃;但佛教既不是要你将手里的东西一直拿着不放,也不是狠心丢掉,而是“放下”。视频里,法师摊开手掌,轻松地将球放在掌心上。他不在意这颗球,也没有抛弃它。就如我学习韩语、申请学校,这些能力我并没有抛弃,只是不再执着于“学都学了”、“考都考了”,以及手里有张好牌,就非要逼着自己打出去。
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选择你想要拥有的东西,而在于那些你放下的。

9月,我没有出现在东国大学的校园里,而是收拾了两个行李箱,从北京搬到了云南。在北京买的别墅已经装修好了,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我恐怕都不会住在那里。我在大理租了个小小的房子,买了一辆越野车,然后开车去了香格里拉。我去爬了哈巴雪山,这座山虽然海拔比不上玉珠峰,但体能强度更大,单日爬升超过1300米,要翻越石板路、碎石坡、冰雪陡坡,在中秋国庆这种节假日,哈巴雪山甚至要打保护绳索,避免蜂拥而至的客人们直接从绝望坡滑坠下去。

我以为我不可能登顶哈巴雪山。但没想到我爬上去了,并且在山上过了29岁的生日。仔细想来也是,户外半年,我体重瘦了十几斤,大腿明显出现肌肉线条,气血也比以前更足了。从雨崩开始,到阿布吉措、南极洛、尼汝、玉珠峰、库拉岗日、冈仁波齐、大五台转山、梅里东南坡……我密集地走了许多条经典的徒步和攀登线路。

我开了小红书和抖音、视频号,从一个连下山都费劲的新手,到能够给人熟练科普户外知识的博主,再到今年10月份,我参加了云南省登山协会的培训班,并通过考核,成为了一名持证户外领队。

我和同样热爱户外的闺蜜一起在北京创办了一家旅行社,起名叫“众山晓”。山不小,但却能破晓。我期待可以亲自带队,带更多人去见山、见己。

我能感知自己的进步,但不再像以前那样急功近利,非要一年学会韩语,非要考上博士,非要拿到奖学金。因为我知道,山是永远不能被征服的,在登山的过程中,我征服的只有过去的自己。
如果是考学或者工作,我能轻而易举的说“这有什么难的?”可当别人问我你登山有什么目标时,我却不好意思讲我的梦想。全世界有14座八千米以上的雪山,我想都爬一次。但面对别人的问询,我往往低声说:“假如明年能顺利爬上慕士塔格,后年想试试玛纳斯鲁或者卓奥友吧……”
29岁,我才认清了自己的能力边界。要不是因为山,我可能这辈子都是个傲慢狂妄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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