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两周的一些感想

周一晚空降成都。机场一路开回住处,满目的霓虹灯闪烁,高架桥,目不暇接,好像成为了电影”迷失东京“里的Bill Murray, 突然间置身于一个未来感的玄幻世界。
疯狂旅行的一年(以我的标准来说),经过大洋洲,欧洲,非洲和北美洲之后,2024年将在亚洲收尾。今年也重复了一些2019年(疫情前)的行程,重返了摩洛哥和美国。所以,在年底到来以前回到中国显得顺理成章。

回到成都将近一周,时差用了大约2天已调整过来。所以10月调整了三次时差:荷兰到美国,美国到荷兰,欧洲到中国。我的生物钟这个月超负荷运转了,接下来的整整两个月终于不用再倒任何时差。
第一次拿着荷兰护照中国签证回到这里,从抵达北京机场的那一刻起,便有了强烈的“外来人”感觉。但真正抵达成都后,这种感觉逐渐淡去了。因为,现在的成都给我的感觉,是一个充斥着“外来人”的巨大的大熔炉。城市在短短时间内变化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即便是“当地人”,在这样一个高速运转的摩天轮里大概也被转的晕头转向不再有身居故土的感觉。

现在的成都,和我的童年记忆几乎是完全割离的,找不到连接点。如果回忆没有连接点,那么回忆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我是一个极其恋旧的人,我可以为了回忆的连接点不断地故地重游。今年重游摩洛哥的海边小城Essaouria, 同五年前相比那里的变化是微乎其微的。我去了同一家屋顶咖啡馆喝果汁看书,去了同一家海鲜餐馆吃饭(餐馆搬迁了,但也只搬到了半条街以外),还有让我心心念念的城墙下大海边的日落,依然是五年前的模样。时光的脚步好像在那里停止了。

刚读完的这本小说,讲述爱尔兰移民在纽约的故事。书中主人公16岁时离开爱尔兰的家乡,坐船身无分文来到纽约。书中有很多关于回忆,怀旧,故土的种种情怀描写,准确的击中了我。其中有一段,已经离开故土半个世纪的主人公在头脑中比较爱尔兰和美国,对于她这样的移民来说,爱尔兰作为一个地方,在她离开的那一刻便停滞了。爱尔兰和美国不是两个平行世界,而是两个承上启下的世界。爱尔兰的世界停滞的那一刻,美国的世界便开始了。读到这一段时,我终于理解了回忆和故土的关系。因为故土承载着回忆,而回忆是我们在头脑中尘封的感受,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也将故土尘封了下来。所以Thomas Wolfe写了一本书:You can't go home again (你不能再回家了)。离开故土的那一刻,你便永远地离开了。再度回来,只是来到一个已经变化了的新的世界。

群里有人问我:哪里是你的故乡?这个问题,从小到大被人问过无数遍了,可我从来就不知道答案。事实上是,我没有故乡。
感受故乡的一个最直接的方式是语言。说同一种方言的人有自然的连接感觉和对一个地方的归属感。可我不说方言。从出生开始,我的语言便是最无地域属性的标准普通话。出国以后,来到一个有方言的国家,荷兰,我的第一语言转变成为了世界性的普通话,英语。在一个说四川方言的地方说普通话,在一个说荷兰方言的地方说英语,我自始自终是一个在语言上没有地域性的人,也是一个在语言上没有归属感的人。

所以回到成都,我并没有回到故乡的感觉,因为成都并不是我的故乡。语言是一道天然屏障,将我和这个地方隔离了开来。我认识同样在小时候从其他地方迁移到成都的人,和我不同的是,她很快地便学会了四川方言,也顺理成章地融入了新的环境。毕竟,四川方言大概是最好学的一门方言,如果有心学习,会精通地很快。对于她来说,成都是故乡是毋庸置疑的。
但幼年的我已经拥有了强烈的自我意识,其表现为:直觉,以及对自己直觉的坚信。直觉上,我觉得自己和成都格格不入。我不讨厌这里,但也没有强烈的归属感。直觉上,我知道自己只是这方水土的一个过客。所以我坚持不学也不说方言,这是童年时的我的一份固执,但成人后我意识到了,这也是童年时的我的一份自我保护。我在保护那个说普通话的自我身份。因为经历过迁移的我失去了熟悉的一切,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我的语言成为了唯一所剩的自我认知,我不能够连这个也失去。

算起来,我的整个成年生活都在海外度过。在海外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在国内生活的时间。每次回到成都,一下飞机,都会经历进入另一次元世界的感觉。扑面而来的是满满的陌生感,而不是熟悉的感觉。然后,就像调整时差一样,我慢慢地像拾碎片一样的找到了一些熟悉感觉。熟悉的小吃的味道,地铁站经过的站名,植物在空气中散发的香气,府南河边的茶馆里人们嗑瓜子的声音,当然,还有四川方言。虽然自己不说,但听到的那一刻,还是有熟悉的感觉。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陌生感逐渐超过了熟悉感。其根本原因是我自己的内在在逐渐变化中。出国后第一次回国,对灯红酒绿的热闹充满了饥渴,恨不能吸够人间烟火气。这种饥渴感逐渐被对宁静的向往所取代。现在回到国内,对噪音是敏感的,对嘈杂的感受是焦躁。在成都度过的第一个星期,我被这股焦躁的情绪所左右,心找不到落点。于是,便开始研究怎样暂时的逃离成都。

我找到的最迅速逃离成都的方式,是坐两个小时的高铁加两个小时的大巴去九寨沟。于是,经过一番手忙脚乱的操作以后(实在是不熟悉国内网上订票的流程),我预定了高铁票,景点门票,和两晚民宿。
看着成都阴霾低沉的天空,我开始展望去到高原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找到一份内心的宁静和悠然。成都的钢筋水泥丛林逐渐对我失去了吸引力。在这里我只感觉自己的大脑堵塞,就像堵塞拥挤的交通一样。我需要在一个宽广的世界里透透气,也需要在宁静中找到专注力。

回国第二周的一个秋高气爽的周二,我成功地背着一个帆布过夜包一路坐高铁和大巴来到了九寨沟。经历过最初订票的手忙脚乱之后,实际的旅程比我想象的容易很多也顺利很多。民宿在距离景区入口10公里左右的地方。对九寨沟附近的地理完全无任何概念的我,选了这个地方,因为离景区近,还有一些山景可以看。民宿在一个村寨里面,虽然是村寨,因为靠近景区,周围开发的也很充分了。有酒店,有餐馆,有超市,附近还有看表演的地方。
在民宿里安顿下来,一周多来第一次独自身处于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里,我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在成都时和家人同住,从早到晚都身处于一种被他人所关照的状态中,习惯了独立生活的我只觉得一刻也放松不下来。

还有,坐在这样的大窗前看着不远处的山景,终于不再是钢筋水泥中的一片灯红酒绿,我感觉大脑中的杂音在逐渐消退。我可以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坐在躺椅上看着山景出神,让自己的大脑一点一点地放空。然后,内心中深藏的声音逐渐地浮出意识的水面。我想到一个荷兰的摄影师曾经告诉我,他在阿姆斯特丹时无法思考,所以每年他都会专门去空寂的广袤自然中,比如北欧靠近北极圈的地方,去拍照,同时也去思考。
去空寂的大自然中思考。这句话一直印刻在我的脑海中,一直伴随着我。当时听到这句话时我并没有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但这么多年过去我逐渐理解了。我在全球旅行了很多地方,走过的地方越多,我越发现旅行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它让我找到内心的宁静,让我听到内心的声音。也就是那位摄影师所说的,去思考。

在九寨沟时我做过几个梦。其中的一个梦,是这样的:我梦到了两年前认识的那位爱尔兰人,戴珍珠耳坏的男孩。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过他,但他在九寨沟的梦中出现了。他的音容笑貌,包括他的爱尔兰口音,以及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在梦中都是那么的清晰和栩栩如生。他看上去十分放松,我们在一起轻松的说着话,毫无隔阂,一切都仿佛两年前的夏天那样。
在梦中,他问我:你终于可以move on了吗?我说:对。他说:你看,我们之间并没有那么深刻,你不需要一直陷在里面。我说:我意识到了,和你之间是很浅的相接。但后来在都柏林我遇到了真正深刻的。对此回答,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代表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就像无声的说了一句:I know.从梦中醒来,窗外是九寨沟的明亮透明的阳光。我感到身体里的一个结打开了,这个梦让我获得了真正的closure, 我可以让这一页翻过去了。轻松,愉快,一点点的失落, 但更多是一种精神上的充实感觉。因为我知道这段经历是有意义的,因为我尽了最大的努力让它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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