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珍和桂珍
玉珍再一次回到那片不甚熟悉的故乡,一眼认出了村口木匠家的家具店。家具店前面的菜地里种了莴笋,绿油油矮墩墩的叶子像极了记忆中木匠的身材。可木匠已经老了,他出来闲逛,看到玉珍,浑浊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一丝惊喜。木匠身体瘦小佝偻,样子好像比五年前看到他时更小了一圈,玉珍不禁拢了拢短发,想到自己也已经是年过六旬,人哪有不老的呢?她招呼儿子把车往里开开,停到桂珍家门口。
桂珍家在一众自建别墅中间并不显眼,两层楼的房屋两边各有一条楼梯直通二楼,只有那雕花的石头楼梯看上去和其他板板正正的别墅有些不一样。今天是桂珍的外孙女十四岁生日的成年礼,屋前屋后都是邻居和亲戚,她正和其他几个老姐妹喝茶嗑瓜子,媳妇前后手脚不停地忙着打扫。见到玉珍,媳妇抽空拨开脸上的乱发,羞涩地一笑:“玉珍姨来啦。”看到她身后跟着两个一脸懵懂的年轻人,也对玉珍的儿子和儿媳报以同样的微笑。
桂珍却皱着眉头对玉珍挥一挥手:“过来坐。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扫地身体往前面斜一点,簸箕不要放得那么死,等一下又没法把所有垃圾都扫进去了,怎么就那么懒呢!”媳妇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扫完他们面前的空地,又出去忙别的了,似乎对这样的指责早已习以为常。玉珍不解:“桂珍姐,我看你媳妇干活干得也挺麻利的啊,你看,这里一块扫得很干净。”桂珍从鼻子里喷出嗤笑:“那又怎么样,不随时说她两句,她怎么知道谁才是这个家里当家的。”
确实,桂珍和玉珍打小是邻居,桂珍比玉珍大个两岁,在那块从小女儿就不受待见的地方硬是靠自己的能力和不服输的劲儿养活了一家人,家里人都听她的,大到弟弟家盖房,小到父母家添置小家电,没有一件事她不参与,没有一个人她不过问。玉珍离开那座小城以后,听说她已经做了镇上的供销社会计,干活十分利索,本本账目都清清爽爽。说她是程家当家人,街里街坊也不会有人有意见。
玉珍一边和桂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边向外面望去。屋外是玉珍的儿子和儿媳对着乡村里常见的家禽说说笑笑,头一抖一抖的公鸡,满身灰色绒毛的小鸭子,用来抓老鼠的玳瑁猫,对在城市里出生的儿子和儿媳来说都有莫大的吸引力,他们观察所有的小生物,明明已经结婚几年,此时却好奇得像两个天真的孩子。玉珍微微一笑,没见识的两个小朋友,让他们到处逛逛好了。蓦地,她想起桂珍的媳妇,她似乎连笑起来脸上都挂满了疲惫。
“生完可欣后面几天我就和她提过让她再生一个儿子了,都十好几年了没动静。怎么,我们老石头家的香火总得有人续吧?石一鸣也是,就知道帮着他媳妇,一有媳妇老娘姓啥都忘了。只要我提这事,一说就不出声,一说就岔开话题,她现在也就三十多岁,要生也就是这两年了,再过几年想生都生不出了。家里儿女双全不好吗?又不是生出来了我不帮她带!她生可欣那阵你们是知道的,镇上哪样好东西不是我往家里搬,连米我都给她挑最好的,真不知道她父母是怎么教她的,一点不知道感恩。”
玉珍一下子明白了桂珍家媳妇的疲惫感因何而来。
桂珍往媳妇拖干净的地上忿忿地吐上两口瓜子皮,垃圾在一尘不染的地上格外刺眼。看玉珍一直不说话,觉得是自己怠慢了邻居家的妹妹,热情地把玉珍也拉进来聊:“玉珍,你儿子结婚几年啦?”
“四年多了。”玉珍答。
桂珍不自觉地皱紧眉头:“到现在还没孩子?也该要了呀。年轻人不能让他们玩够了在要孩子,小心到时候心都收不回来最后都不生了。”
“这事儿急不来,再说他们两个还年轻,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玉珍被桂珍语气里的逼问搅得心头有些烦闷,她不太习惯自家的事像芝麻豆子茶里的豆子一样被人在嘴里嚼来嚼去。老于头和她对于拥有第三代这件事都看得挺淡,再说儿子和儿媳两人感情一直都不错,命里有时终须有。她喝了一口茶,觉得有些咸了:“我去倒杯白水。”
“哎,好。快开席了,快点回来啊。”桂珍在她背后叫道。
知道桂珍也是关心她,但字字句句听到耳朵里,让玉珍起腻。她信步往村里走去,路过邻居家的围塘,看见一只白猫蹲在鱼塘边上,一动不动。这只猫看上去特别像桂珍家以前那只叫棉花的小猫,同样的鸳鸯眼麒麟尾,十分特别。她俩还是小姑娘时,桂珍经常大冬天抱着猫到玉珍家里取暖。南方冬天的湿冷,纵使意志力再坚强的桂珍,也会趁着帮父母干活的间隙偷偷溜进玉珍家来烤火。她说玉珍家的灶头火特别旺,她都怕棉花的毛给烤焦了,抱着猫咪不撒手,像怀抱住一种安全感。
玉珍记得那也是一个又湿又冷的日子,桂珍照例偷偷到她家串门,捻着两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她两手空空地来问玉珍:“你觉得木匠家的国栋怎么样?”玉珍迟疑了一下:“什么怎么样?”
“就是,人怎么样?”桂珍不知为何有些扭捏。
“我和他没怎么说过话,不清楚。”玉珍没有扯谎,她的母亲与木匠家素来不睦,好像是之前有什么过节,上一辈的事她也懒得打听。玉珍家离村口木匠的店铺有点距离,因着家里和木匠家的关系,即便打了照面,至多点一点头。她只晓得木匠勤勉得很,屋头里都是刨下的木花和打好的桌子、椅子,床板,矮小的身子似乎有使不完的劲。木匠的老婆体型高大,于是他们家的儿子也是人高马大,在村里十分扎眼。
“我就记得他个子挺高的。”玉珍有一次想去摘村口那棵树上的杏子,眼看跳起来怎么够都够不着最中意的那两颗,急得在树下团团转,旁边突然伸出一只大手帮她摘下那两颗,还顺带多摘了一些别处高枝上的果子,一起递到她面前:“给。”玉珍抬头,对面高个憨厚的脸上被盯出两朵不自在的红晕:“你下次可以喊我帮你。”玉珍接过杏子,忘记道没到过谢,慌忙逃回了家里。
“我就觉得他看上去老实又本分,木工手艺也好,嫁个这样的男人应该会过得很踏实。而且我弟以后要是找不到工作了,也能和他们家学学手艺。”
玉珍闻言向着桂珍看去,只见此时的桂珍没有了平时那一派敏于头脑的精明气,脸上满是对未来某种她完全没有想过的,模糊不清的婚姻生活的憧憬和向往,不禁有些好笑:“桂珍姐,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
“也不早了,我上次听说木匠家想向我们这儿的哪家姑娘说亲呢,说是就住我们这片。“桂珍的脸被灶头的火被烧得通红,“哎呀,住我们这片没出嫁的不就我们俩。”
玉珍心头一阵惴惴,想及之前帮过她的那双大手和手的主人那张憨气的国字脸,不知道怎么回答桂珍。桂珍自然也是知道玉珍家和木匠家的关系,心里对木匠家的提亲对象已经有了大约的数目,在玉珍面前提起这件事,让她有种人无我有的得意:“也不知道棉花跑哪里去了,我去找找它。”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天后,桂珍和玉珍从县里赶集回来,只见玉珍家门口站了好几个邻居,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看到玉珍,又都心虚地将目光转开,默默给两人让了一条路。只见玉珍家的院子里乱作一团,簇新的布上沾了泥裹在地上,红不红黑不黑的,热水瓶的胆也碎了一地, 最显眼的属几颗脚边的杏子,被踩得汁水四溅。玉珍妈被不知道哪个姨抱住腰还在大声叫骂:“要不是因为木匠在我老娘的床头刻这么个东西,她起码能再活个十年八年的,还有脸上我们家来提亲?滚!给我滚!”玉珍爸见玉珍回来,赶忙把女儿拉到一边:“你先进屋。”
另一边被另一帮人劝住的木匠老婆也不甘示弱地便蹬腿边回嘴:“就你女儿那小鼻子小眼的脸,小家子气又苦相,要不是国栋非求着我过来,谁看得上你女儿!你别给脸不要脸!”
玉珍妈听罢抄起手边的扫帚就要和木匠的老婆拼命,玉珍到里屋,心思乱得很,既担心自家老娘吃亏,又担心桂珍看到这样的场面会怎么想,可惜了被踩烂的杏子,上次那几个香甜得很。她掀起窗口的窗帘想张望一下情形,父亲却打开门叹了口气:“本来都已经商量好过几天我们就搬到县里你舅舅那儿去,现在看起来只能提早动身了,你今晚早点睡。”等父亲走开,帘子外早已不见了桂珍的影子。
是日晚上,玉珍刚睡下,听见窗户被什么东西敲打的声音。她打开窗,桂珍通红的双眼吓了她一跳。桂珍不由分说打开门就进屋:“薛玉珍你什么意思?在我面前说什么现在想这些太早,然后木匠家就来你家提亲?”玉珍披上衣服:“我怎么知道?我和你一起去赶集了,你忘了?”桂珍又羞又急地压低声音:“是不是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和国柱好上了?”
“桂珍姐,你怎么能这么想我?”玉珍也有点急了。
“你就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和石国栋说过话?”
“没有。”玉珍避开桂珍灼灼的目光,“很晚了,我要睡了。”
两人不欢而散。
县城的一切都是新奇的,新的房间,新的家什,玉珍摸着舅舅特意添置的新被褥,棉花松松软软,不禁想起桂珍怀里的那只白猫。舅舅安排她到镇上的厂子里干起了流水线,每天工作都很忙,厂子里有能和她聊时新毛衣花样的小妹妹,有借她小说看的保安科小青年,渐渐地,桂珍和那只叫棉花的猫被她远远抛在了后面。她从未觉得天地如此宽广,家乡的那些事已经恍如隔世。就这样,她在厂里度过了她的少女和青年时期,保安科明明没有什么文学细胞但人看上去特别淡泊文静的小青年于建华和她结了婚,日子便更忙碌起来,儿子的降临让全家的日子紧绷绷但又喜气洋洋的,充满了希望。于建华和她总算也分到了单位的房间,日复一日的生活就这样像一条必然向前的河流一般流淌。
直到桂珍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那天她从工厂的幼托班接儿子回家,天下着不大不小的雨,儿子淘气地穿着套鞋到处踩水坑,把水溅在她的裤腿上。玉珍一边看着儿子以防他不小心摔倒,一边提着刚买的菜匆匆往家赶。在家门口那棵大树下似乎站了个人,她也没留意,径直朝自家的单元楼走去。“薛玉珍。”一个不甚熟悉的乡音响起。
玉珍几乎要被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惊讶得说不出话,是桂珍。她浑身脏兮兮的,短短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浑身被不大的雨淋了个遍,纤长苗条的身材变得些许丰腴,跟前两个混合了尘土和泥浆的包裹和她看上去一样疲惫。桂珍就这样跟着玉珍进了家门,握住热水的手和身体都在抖,仿佛经过了一个从不存在的冬天一般。 “发生什么事了?“玉珍觉察出不对劲来。
“我弟结婚,要装修婚房,我妈让我去村东的老头那里要点油漆。”桂珍好不容易喝进一口水,手抖得不是那么厉害了,“老不死的说可以给,但要我给他摸一下。我不从,他就想硬来。回家把这件事告诉我妈,她……”桂珍的眼睛里似有眼泪。
玉珍早就通过来县城的亲戚们知道桂珍最后还是和木匠的儿子成了婚,二十岁便生下了孩子,在木匠老婆的势头下过得并不好。她以为桂珍过得只是不太好,但至少不应该是走到她面前来的这个样子。桂珍早就在那个晚上变成了一个曾经的熟人,她以为他们始终会走在两条完全不同的路上,再无交集。玉珍现在能做的,只有听她继续往下说。
“她说我本来就不要脸,当初自己去木匠家勾引石国栋,现在孩子都生了,让老不死的摸一把又怎么了,能搞到免费油漆就行,也不会少块肉。”桂珍的眼泪终于还是淌过了面颊,“这么多年我也受够了,玉珍,你一定要帮我!”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怎么办?” 玉珍的儿子吵着要她陪自己搭积木,她一边安抚儿子,一边认真望向这个曾经的姐姐。
“你不是在县城有工作吗?你看看能不能把我也介绍到你们厂子里去?”桂珍的消息倒是灵通,想来也是,村子里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
玉珍有些为难,自己也就是个工人,舅舅这两年也退了休,哪有什么能力把桂珍再弄到这里来?“你先在我们这里住两天缓一缓,等休息好了再说。”玉珍把儿子打发到一边自己玩,握住了桂珍抖个不停的手,“总会有办法的。”
桂珍听出了玉珍话里的生疏和客套,挺直腰杆不露声色地抽回手,梗着脖子看向玉珍家窗台上的花瓶和假花:“我不会太麻烦你的,你家也没有容得下第四个人的地方,我来的时候看过了,你家附近有个招待所,我可以去那里住。”玉珍知道桂珍只要打定主意就不会动摇,也不再劝她,厂里分的房子他们一家三口都刚好,她如果在家里留宿也着实是很难安排:“那你急着出来钱带够了吗?”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有的是钱。“玉珍脸上的笑看上去毫无温度。
玉珍离开桂珍家的前一刻重新打量了一下他们的家:“地方是真不大,亏你们也住得下去。”
第二天,当桂珍陪着儿子吃家门口他最爱的那家油条和豆浆时,听到街口的一阵喧闹声。儿子半口油条还塞在嘴里,鼓鼓囊囊含糊不清道:“妈妈,好像是昨天那个来家里的阿姨。”桂珍回头一看,何止是玉珍在,木匠家的媳妇,木匠家照过面但不算熟悉的几个亲戚也都在。双方拉扯着,玉珍用力扭动身体想挣脱木匠媳妇的控制,瘦小的身体频频被扯得跌跌撞撞。 “妈妈,阿姨倒在地上了!快去帮帮她呀!“儿子的油条咽下去,不断催桂珍为了从前的情分而出手做些什么。
所幸不等桂珍从条凳上站起来,周围的热心群众便把双方拉开了。木匠的媳妇还是和当年那场骂战面对桂珍母亲一样凶悍,只不过这次面对的是小辈。她的头发上染上了丝丝白霜,但气势上丝毫不减,身体不能动还在大叫着让亲戚抓人:“你偷人也就算了,还偷钱!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我们村在县城里就没有认识的人了?给我把人带回去!”
“那是我挣的钱!我拿我自己的钱怎么了!”玉珍的脸红一块白一块。
“你们听听,这小姑娘说的什么?钱是她的!你的钱就是我们家的钱!女人嫁了人就是要这样,这种道理还需要我教你?”木匠媳妇冷哼一声,“不懂事的儿媳妇跑出来还偷我们的钱,我们把她带回去怎么了?给我把手放开!”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蓦地,桂珍的目光向玉珍投来,不甘,委屈,不解,求助,复杂的神情让桂珍无法与她对视,她低下了头。
桂珍还是跟着木匠的媳妇走了,木匠媳妇骂骂咧咧地又要对她动手,迫于身边的眼睛太多,只能嘴里不干不净,眯缝眼凶狠地盯着年轻的儿媳。
自那以后,玉珍从来县城走动的亲戚嘴里零星听闻一些桂珍不算太近的近况。靠着据说不光彩的手段搞到了去学习的机会,靠着学到的技术干了会计,调到供销社里工作,木匠突然偏瘫好不容易治好,堪堪能走动,木匠媳妇横死,桂珍成了木匠家和娘家的当家人。来的亲戚每一个都在感叹,说桂珍不服输的性格不知道是随了谁,不止不服输,甚至是有些不要脸,好像只要达到目的,怎么样都可以。甚至有亲戚看玉珍安静地在一旁陪儿子做作业都会叹一句同人不同命,规规矩矩长大的玉珍就像是桂珍的镜像一般。她们不知道的是,玉珍后来好几次做梦都梦见桂珍被木匠媳妇拉回去的场景,梦见她不停地哭叫:“薛玉珍你为什么不帮我?!”然后被惊醒。
玉珍信步走在家乡的土路上,经过沿途的池塘和一幢又一幢自建别墅,不知不觉走到了一间眼熟的屋门口。那间屋子和旁边的别墅一比朴素了许多,进门便看见两张长者的相片挂在正中,两个人眉宇间的样貌有些熟悉,屋头里的同龄男人朝她挥手:“玉珍姐。”她仔细端详后才认出那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年长几岁的人是桂珍的弟弟家兴。
“家兴,你怎么没去吃饭?”玉珍走进那间屋子,忽觉房间里凉得有些受不了。家兴苦笑:“嫌我丢人,这种饭局从来不让我去。”“那你好歹是她弟弟呀。”话一出口玉珍便后悔了,蓦地,她想起当年桂珍愤恨又不甘的眼神来,为了家里这个弟弟,她吃过的苦多少年都无法磨灭。玉珍微微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家兴倒是不介意这些,抽出木桌的抽屉里的橘子递给玉珍:“吃橘子。”
橘子又干又瘪,像是放了很久,一直等不到人来招待,显出一副枯萎相。在池塘旁边看见的小白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蹿进屋里,在家兴的脚边懒懒躺下,不紧不慢地舔毛。
玉珍不知道能开口问些什么,这个时候问些什么似乎都不合适。那些桂珍家的家事,亲戚间的传闻,没有一件她觉得应该让面前这个看上去落魄多年的邻居弟弟难堪。倒是家兴似乎很久没见熟悉的人,有许多话想说:“爸妈走了以后,这间屋子就归我了。我还要谢谢我姐姐没来和我争这间房,让我能好好在这里守到现在。你吃橘子呀,虽然有点干了,还是甜的。”
玉珍听罢只得剥开橘子勉强放了一瓣到嘴里,果肉纤维又干又柴,甜味只在舌尖一下便没了踪迹。
“她在石家受过了那么多苦,现在也总算熬出头了。也还好她儿媳算听话,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然这个家非天天闹得鸡犬不宁。”家兴嘴里的桂珍和玉珍看到的居然别无二致,但作为弟弟,他似乎觉得姐姐这么对待小辈无可厚非,“现在儿子儿媳还有孙子都和她住在一起,她还是我们所有人的大家长,程家和石家两家人都是。”
玉珍自觉没法再去应和家兴的话,匆匆找了个借口和他道别。小白猫看她要走,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到桂珍家外,儿子和儿媳坐在前门的椅子上和桂珍的儿子儿媳聊天,桂珍的儿媳还是一脸腼腆的笑容,言语间却开朗了许多。还是同龄人之间有共同话题,看着她们拿出手机互相留下联络方式,玉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乡间宴席的大锅菜香味从里头的厨房里传出来,和芝麻豆子茶的香味一起散在空气里,像一种无处不在,似乎要把所有人都拢在一起的力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