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翻】松本清张『隠花の飾り』短篇集 - 目送
目送
婚礼宴会在东京都内的一家著名酒店举行。不过,在酒店内的三个宴会厅中,是使用了最小的那个。受邀宾客约有二百人,宴会于下午五点开始。
主持人是新郎在银行工作的同事,证婚人则是专务和他的妻子。是一位五十多岁、脸色红润的胖男子,看上去喜爱饮酒。他妻子站在新娘身旁,身形瘦削。“一个小时前,新郎广濑信雄先生和新娘岛村悠纪子小姐在神前顺利完成了结婚仪式,特此向大家汇报。”
证婚人以庄重的语调,按惯例介绍了新郎的家族背景、家庭关系及成长经历,随后转向介绍新娘。他的视线始终低垂在手中的笔记上。“悠纪子小姐的父亲名叫岛村芳正,曾在A钢铁株式会社工作,遗憾的是,他在二十二年前担任部门副经理时因病去世。从那时起,悠纪子小姐作为独生女,在母亲基子女士的严格教导和关爱下成长。去年春天,她以优异成绩从T女子大学的英语文学专业毕业。家中还有芳正先生的母亲,也就是悠纪子的祖母,她身体健康。她已七十三岁高龄,未能出席此次盛会,但想必看到与新郎并肩站在一起的孙女美丽的新娘姿态,会感到无比欣喜。祖母表示期待着稍后能欣赏到婚礼和宴会的照片。”
在最后方左侧的新娘亲属席上,坐着一位四十五、六岁、面庞修长、肩膀微垂的女士,她低头时不时用手帕拭眼。她是悠纪子的母亲基子。
她旁边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的五十岁左右的男士和一位戴眼镜的微胖女性,二人是悠纪子已故父亲的妹妹和妹夫。“岛村家祖先曾为幕臣,悠纪子小姐的祖父在东京都内经营着一所私立学园。家宅位于荻洼,靠近近卫公的荻外庄,拥有宽广的土地,可惜这位祖父在五十多岁时去世。悠纪子小姐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具有幕臣血统的家庭,在祖母和母亲严格而又温暖的教导下成长。所以,她绝非像近来某些年轻女性那样,容易让人误认为是男生的类型。她谦逊、理智、有礼,在当今还能见到这样的小姐,作为证婚人,实在令我感到惊喜和欣慰。她的母亲也是一位极为出色的女性,正是有这样的母亲,才成就了悠纪子小姐,让我们夫妇备受感动。”
在新娘方的上座席上,五位年约五十的绅士围坐着一张桌子。证婚人致辞完毕,新郎方的第一位宾客发表祝词后,主持人说道:“接下来,请新娘父亲生前的同事、A钢铁株式会社常务董事吉冈久雄先生致辞。”服务生把麦克风递给从座椅上站起来的一位白发微显、身材魁梧的男士面前。“承蒙指名,我是吉冈。在此向悠纪子小姐表示由衷的祝贺。”
常务向正面席鞠了一躬,目光缓缓扫向在座宾客,神情自然熟练。
“我与悠纪子小姐的父亲岛村先生在二十二年前曾在公司共事。今天在我身旁的筒井、岛田、冈村和杉山,也都是如此。另外,还有一位因不得已的事务未能出席的内海先生也是岛村昔日的伙伴。我们心中唯有一种感慨——要是岛村还在就好了。岛村为人诚实、工作出色,性格沉默,尽管年轻却有着古武士般的风范。听说他出身于幕臣之家,这一点确实令人信服。我们这些同事无不被岛村深厚的人格所折服。因此,他去世后,我们六七位同事曾以“岛村会”为名,定期在他的忌日聚会,前往岛村君的家中,追忆他的点滴。今天身着婚纱的悠纪子小姐那时大约只有两到五岁,还在蹒跚学步,到处跑来跑去,我们目睹了她的成长。”
常务回头望向末席,目光投向远方。“那时,基子夫人对我们照顾颇多。基子小姐,今天真是恭喜您。”
常务的致辞让基子微微低头致意,随后又用手帕擦拭眼角。常务又转身面向前方继续说道:“正如刚才证婚人提到的,岛村的父亲是教育家,因此他的家教十分严谨。我们去拜访时也会不自觉地正襟危坐。虽说岛村的父亲已故,但他的母亲依然健在,是一位贤淑的女性,对教育家丈夫尽心支持。岛村端正举止,想必是受到母亲的熏陶。他的妻子也受岳母的教导,性情温和、高雅,热心侍奉家人,并在和歌方面也颇有造诣,情操丰富。当年我们都羡慕岛村能有这样一位优秀的夫人。我相信悠纪子小姐也一定继承了母亲的优良血统,因此,新郎也会像我们当年一样,成为朋友们羡慕的对象……”
尽管他声音有些沙哑,但仍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悠纪子对于这位已故父亲的朋友并没有印象,对身旁的四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也同样没有记忆。然而,细想之下,似乎有些模糊的景象浮现。大约在四五岁时,家中宽敞的客厅中曾坐着七、八位男子,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抱起自己。年轻的母亲热情地款待大家。这些情景像剪影一般留在了她的脑海中。正如这位吉冈常务所说,那便是“岛村会”的聚会。至于自己的父亲,她并无记忆,因为他在她出生不到一年后便去世了,只是从照片中知晓了父亲的面容。
根据母亲的说法,“岛村会”每年举行一次,五六年后自然解散。因有人调任外地或工作繁忙,大家逐渐疏远。即便如此,之后仍有两位成员继续来访了三年左右。她七、八岁时,虽然对他们的面容没有印象,但记住了母亲告诉她的名字:一位叫内海,一位叫山田。内海因为重要事务未能出席这场宴会,而山田已在十年前去世。
母亲从少女时期便开始创作短歌。吉冈先生提到的正是这一点。即使是在与父亲结婚后,她依然坚持创作。父亲去世后,她更加投入,加入了位于涩谷的女性短歌社团,这一活动至今仍在持续。对母亲来说,在婆婆身边尽孝的同时,参加这个短歌社团成了她最大的慰藉和乐趣。
麦克风再次从新郎方转向新娘方。主持人说道:“请新娘母亲的好友、短歌爱好者下条政子女士说几句话。”
“我是下条政子。悠纪子小姐,恭喜你。基子小姐,恭喜你。”
她微微低头,眼镜闪烁着光芒,是一位面容圆润、给人亲切感的五十岁女性。
“我与基子女士相识已有十年,彼此关系密切。我也创作些拙劣的短歌,因此常在社团活动上与她相聚,也拜访过她荻窪的家。那时,我见过她的婆婆和悠纪子小姐,对她们的家庭情况也算了解。我深感基子女士在嫁人后始终坚守着难得的媳妇之道。正如之前吉冈先生所言,岛村家是一个教育家家庭,又传承着幕臣的传统,家风比普通家庭更为严谨。我可以理解在这样的家庭中,基子女士在丈夫去世后,依然一心一意地侍奉婆婆,尽心尽力。她的举止端庄而美丽,是现代妇道的典范。近年来,许多人强调‘小家庭’,夫妻往往希望与父母分开生活,甚至对照顾父亲去世后的母亲感到厌烦,儿媳也拒绝与婆婆同住,导致母亲不得不在儿子和女儿的家庭之间辗转,形成一种可怜的境地。这种冷漠被称作‘现代风尚’,但对我这等旧式女性来说,实在难以认同。而基子女士就如一株白菊般散发着清新和无与伦比的芬芳。虽然这样说可能对不在场的婆婆有些不妥,但我认为基子女士能够在如此严厉的婆婆面前隐忍、默默侍奉,至今未曾引起任何波澜,实在令人钦佩。毕竟,这是一段漫长的时间,我相信基子女士也有过情感波动,但她从未向我这个亲近的朋友倾诉过任何怨言或不满。我见过许多女性,但能如基子女士般优秀的,真的是少之又少。作为一个缺点颇多的女人,我希望能受到基子女士的影响,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但我始终无法达到她的境界。基子女士的短歌作品也如她的人一般,真挚、温柔、明亮,没有一丝阴郁。失礼地说,了解她家庭情况的人都为此感到惊讶。这份孝心似乎是对亡夫的爱延续到了对婆婆的孝敬之中,我们都深受感动。她也将这份情感倾注于两人共同的唯一的女儿悠纪子小姐身上。我能体会到今天这喜庆场合带给基子女士的感动,也不禁流下了喜悦的泪水。”
——悠纪子心想,“隐忍”一词确实适用于母亲。
祖母一直都是个很挑剔的人。而悠纪子从未听过母亲与她争辩。小时候,悠纪子曾多次看到母亲在厨房里偷偷哭泣,或是在被窝里流泪。每当悠纪子不明原因地哭泣时,母亲总是紧紧抱住她,紧贴她的脸颊。母亲的脸颊湿漉漉的,仿佛被水浸过一样。
父亲去世后,母亲娘家曾多次提出将她的户籍迁出岛村家,返回娘家。但母亲拒绝了。若是她再婚,悠纪子要么留在娘家,要么跟随她去新家,这让母亲难以接受,因此选择留在岛村家。悠纪子出生时,母亲还只有二十二岁。
这些话是坐在末席、戴眼镜的姑姑告诉悠纪子的。她是父亲的妹妹,与母亲同龄。不过,悠纪子也听到过一些不愉快的传言,说母亲不愿离开岛村家是因为贪恋财产。这话是听同席而坐的姑姑,她那胖胖的丈夫说的。这话大概也传到过母亲耳中。
母亲从年轻时就喜欢短歌,十几年前开始去一个位于涩谷的社团。因为悠纪子已长大,母亲终于可以每十天抽半天时间来参加活动。这是她唯一能够从家庭和婆婆的束缚中解脱的时光,也是她的乐趣所在。
刚才发言的下条政子便是母亲的歌友,此外还有同社团的浜岛和枝。浜岛似乎比下条女士与母亲更为亲近,常常打电话与母亲讨论短歌。今天她因孩子生病未能出席。
在过去四年里,母亲的作品颇受好评,老师也称赞她,这让母亲对社团活动更加充满干劲。社团活动每月三次,在涩谷的老师家中举行,通常从下午一点开始。母亲几乎每次归来都神采奕奕。
三年前的秋天,母亲第一次参加了诗社主办的为期一晚的吟行活动。据说地点在信州的伊那地区。祖母并不太赞成,但悠纪子支持母亲并进行了劝说,祖母最终也勉强同意了。联系的电话是浜岛和枝打来的。
然而,有一首母亲的短歌至今让悠纪子无法释怀。那是有一次母亲外出购物时,悠纪子在寻找东西时,无意翻开了母亲书桌上的一本《万叶集之旅》。在书中夹着一张对折的纸片,打开后发现上面用钢笔写着四首短歌:
“独见飘荡不已之物,云朵无尽在头顶掠过
夜幕降临的化野荒原,是否会感到恐惧,若能依靠你这双手…
有你相伴的两日旅程,经过多少岁月都令人沉醉
八濑路上的红叶尚未完全,因为你我将视此为艳红”
秋日的两天之旅——正是母亲三年前参加的那次吟行。可是那次地点在信州的伊那。然而在这首短歌中,却描绘了乘坐飞机前往大阪机场,并游览京都的情景。还提到一位同行者,称之为“你”。悠纪子记得,学校里学《万叶集》时,老师说过,短歌中的“你”常用来表示丈夫或恋人。
悠纪子从未听说母亲去过京都,更没听说母亲坐过飞机。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几乎没什么机会旅行。
这首短歌会是母亲的虚构之作吗?虽然和歌允许虚构,但母亲一向不喜欢虚构,她偏向写实,总是描写眼前所见。她的情感就是在这种写实之上堆砌而成的。而这四首短歌与母亲平日的风格迥然不同,情感太过鲜明生动了。、
“有你相伴的两日旅程,经过多少岁月都令人沉醉”,这暗示着在夕阳笼罩的化野,与那位“你”并肩而行,共享时光,标志着母亲漫长孤独的终结。
悠纪子想起,那次“吟行”回来后,母亲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尽管并未特别化妆,母亲却比以前看起来更年轻,脸色光润,愈发美丽了,这种变化发生在过去三、四年间。
悠纪子终究没能向母亲询问这四首短歌的来由。虽然偶然间偷看,也总觉得心中有所忌惮,始终无法正面询问。况且家中还有祖母在。
那个“你”究竟是谁呢?这个谜团至今仍藏在悠纪子的心中。或许,这个母亲隐藏的秘密,只有在祖母去世后才会揭开。
悠纪子的这些思绪在“换装”期间持续着,她在宴会厅退席,前往美容室补妆,并换上了两件套的服装……
当她在证婚人夫人的引导下,伴着会场的掌声返回新郎身旁时,祝辞再次由悠纪子的朋友开始。这群人是现场最为靓丽的一道风景。
“小悠纪,恭喜你!”学校的好友久野尚子身着振袖站起来说,“阿姨,恭喜您!”
久野尚子从远处向基子微微鞠躬。基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坐在旁边的姑姑透过眼镜凝视着她侄女的朋友。她的眼镜正面反射出光,似乎给人一种被瞪着的感觉。
“各位来宾的祝福发言我都认真听了,不过首先,我最想向您,阿姨,表达我的祝贺。虽说有些对不起悠纪子,但我今天特意来参加这个宴会,就是为了对阿姨表达我的祝福。看到今晚小悠纪美丽的新娘模样,阿姨一直用手帕擦拭眼角,我完全能理解您此时的感受。您心中一定百感交集吧。我想,在我结婚的时候,我母亲恐怕也不会像您这样用手帕拭泪,毕竟您和小悠纪之间的关系是特别的。您独自一人将她抚养长大,同时也温顺地服侍着严厉的婆婆。‘温顺’这个词或许用‘隐忍’更为恰当。刚才有人提到‘隐忍’这个词,我觉得确实是这样。虽然‘儿媳的隐忍’这个词让我觉得有些封建,令人反感,但每次我去小悠纪家,看到您为了婆婆而压抑自己时,竟有一种崇高的感觉。我自己根本做不到,所以打算找个没有婆婆的家庭嫁过去。听说小悠纪的未来家庭没有婆婆,我真是松了一口气。或许在演讲中提到这些并不合适……但阿姨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今晚看到您穿着留袖和服,我真是这么想的。您看起来比平时美丽得多,显得年轻而华丽。真不敢相信您和我母亲同龄。或许是因为这场精心筹备的婚礼,让您感到如同自己的婚礼一样。虽然您时不时用手帕擦拭眼角,但依然显得非常有精神。然而,我有些担心接下来的日子。五天、十天后,这份紧绷的心情是否会崩溃呢?因为身边日日陪伴的小悠纪已经不在身边了。我相信,您会通过专注于短歌的创作来填补心中对小悠纪的思念。小悠纪偷偷让我看了几首阿姨的短歌,温柔、真挚、情感丰富,完全体现了阿姨的风格,非常美妙。希望您今后也能创作出好作品……在这里,我想对小悠纪的丈夫提个请求。请尽量让您的妻子多回娘家,您不知道阿姨会有多高兴。请务必这样做。啊,刚才看到您微笑着点头了,我真高兴……虽然这是小悠纪的婚礼致辞,但我几乎没有讲到她的事,全是在说阿姨的事。我想小悠纪会理解我的心情,请原谅我有些激动,导致了不太得体的致辞,我在此表示歉意。”
悠纪子听着,感觉每个人都在称赞她的母亲。
新婚旅行的目的地是夏威夷。由于航班在晚上十点起飞,悠纪子和丈夫九点就已进入了机场的中转区。悠纪子怀抱着一大束鲜花。在送行区有一个可以透视的“告别窗”,隔着真空的屏障。送行的人可以透过窗上的几处圆孔与即将启程的人交谈,挤满了不少人。
“哎呀,母亲也来了。”
基子的小姑、即已故丈夫的妹妹,看到了七十三岁的母亲也在送行人群中,意外地推了推眼镜。她的母亲甚至没有参加婚礼。
“您什么时候过来的?”
“是我请婆婆来的。”基子在旁边答道。
“你请的?”
“虽然没能出席婚礼,但我希望至少能让母亲见见悠纪子和女婿出发去新婚旅行。”
“把年迈的母亲从那么远的家里叫到这么拥挤的机场,实在太危险了,嫂子。”
“非常抱歉。我请谦次郎安排了车接送的。”
小姑子的长子站在后面,母亲瞪了他一眼。那位略显肥胖的丈夫对基子带着不满的口气说道:“真是突然啊,我们事先也没接到通知。”
“抱歉,这只是我一时的念头,想让母亲送悠纪子一程。毕竟那个曾是小婴儿的孙女,现在已经成长为一位妻子,要和优秀的丈夫去新婚旅行了。”
小姑子夫妇面露不满,沉默不语。
婆婆看上去精神矍铄。虽已年过七十,因顾虑高龄而没参加婚礼,但她脸色红润,颌部结实,体格健壮。眼窝虽略显凹陷,但双眼炯炯有神,视力也未见衰退,腰板依然挺直。
新婚夫妇从里面走近通话孔。
“奶奶,我们要出发了。” 抱着花束的悠纪子面带微笑,向祖母打招呼。
“哦,好,好。” 婆婆的目光更多地落在了孙女婿身上。
登机广播响起,悠纪子向母亲挥了挥手中的花束,走了出去。她一手提着小型白色手提箱,丈夫则双手提着沉重的行李箱。
基子也提着行李箱,还穿着酒店宴会时的留袖和服,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像是带了回程用的换洗衣物。
当波音747缓缓滑行至跑道时,基子站在送行的外廊上,朝预估位置的机窗挥着手帕。某个机窗口似乎有一束花在晃动,但不确定那是否是悠纪子。飞机的一排灯光拉成一道斜向上方的线,渐行渐远,消失在黑暗的夜空中。
送行的人们离开外廊,朝出口方向走去。基子突然在途中停下了脚步。
“母亲,悠纪子也这样出发了。谢谢您。”
基子用庄重的语调说着,小姑子夫妇也都停下了脚步。“我作为母亲的责任已经尽到了。悠纪子遇到了好丈夫,会幸福地生活下去的……母亲,我希望从今以后能按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
“按自己想要的方式?是什么意思?”
小姑立刻不悦地靠近,透过眼镜注视着她。
“我有个请求,母亲。”基子无视小姑子夫妇,直接看向婆婆说道。
“芳正去世后这二十二年里,我一直在侍奉您。婚礼致辞中,有人提到了‘隐忍’这个词,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忍受了什么,但我确实是压抑了自我,努力不让自己变得感伤,一直遵循着您的意愿。如今,悠纪子已经离开了我,坦白说,我终于感到如释重负。我希望能在此时找回自我。从今往后,我希望能过上自由的生活。已经二十二年了,母亲。”
“你所说的自由生活,是指什么呢?”
“我想离开岛村家。请让我迁移户籍。”
“基子,你这是……”
“我为我的任性而感到抱歉。但是,这是我两年前便下定的决心。一直等着悠纪子结婚,才提出。”
“离开岛村家后,你打算做什么?”
“我会开始新的生活,但现在无法详细说明。以后您会知道的。所以,请让我从岛村家除籍吧。我在岛村家的职责已经完成了。”
“这可不行啊,大嫂。母亲七十三岁了,还要孤身一人。你难道打算连照顾她的义务都要抛弃吗?” 嫂子忿忿地打断了她的话,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
“那就交给你了,信子。对你来说,母亲才是真正的亲人。如果由你来照顾,她会更加放心、满意。”
“不过,现下才这样做,未免也太自私了吧?”
小姑子的丈夫不满地质问道。基子看向他。
“我知道这很自私,但我也想早点过上自由的生活。既然我从岛村家除籍,在母亲离世后,遗产自然全部归你们。包括土地和不动产在内,市值大约有四亿日元。我已经让银行评估过了。我会让悠纪子放弃继承,不取一分一毫。不过我要提前声明,三个月前我取出了六千万日元。我没告诉母亲,但芳正留下了一块在我名下的土地。我委托银行卖掉了换钱。我想过上我渴望的新生活,相信逝去的芳正会理解的。”
“多年来承蒙照顾了。”基子向婆婆和小姑子夫妇道谢后,独自走向出口,提着行李箱上了出租车
大约半个月后,基子的消息在熟人之间传开了。
据说她在东京西边一带买下了一家整套转让的汽车旅馆,成为了经营者,这一消息令认识她的人无不震惊。
“这家旅馆是我曾和恋人一起来过的充满回忆的地方。在等待恋人到来时,我和旅馆的老板逐渐熟悉。现在他要回老家了,于是就以六千万日元转让给了我。”
基子对前来探访的亲友解释道。她并未透露恋人的名字,但有些人猜测是悠纪子的婚礼上缺席、她已故丈夫的同事内海准一。因为“岛村会”自然解散后,内海还曾继续造访岛村家。而负责电话联络的,可能是短歌社团成员浜岛和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