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长评:索契耶夫指挥慕尼黑爱乐演出的《天方夜谭》,确实继承了这支乐队的宝贵财富
文:张可驹
今晚(2024.11.17)听了图冈•索契耶夫(Tugan Sokhiev)指挥慕尼黑爱乐,在上海的第二场演出,地点:上海交响乐团主厅。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慕尼黑爱乐的地位和档次,的确都还是在的。

当下,比照经典录音中的演奏,许多名团的现场表现已然面目全非。可聆听慕尼黑爱乐,我们竟还能领略不少熟悉的东西。虽然今晚的曲目未必是慕尼黑爱乐保留曲目中最核心的作品。
相对于前一天的布鲁克纳《第八交响曲》,这一最深遂的德奥经典,今晚是俄罗斯之夜。音乐会以柴可夫斯基的歌剧《叶甫根尼•奥涅金》中的波罗乃兹舞曲开场,之后是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钢琴:张昊辰),下半场是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交响诗《天方夜谭》。
这里主要谈一下《天方夜谭》。其实从起初的波罗乃兹的演奏,已经为今晚定了调。首先,就是慕尼黑爱乐的可塑性跃然纸上。
相对于维也纳爱乐的细腻华美,或是柏林爱乐的超级高光,慕尼黑爱乐的标志性风格是更为内敛的。音色有时略微偏暗,伴随一种内在的丰满度,在音响层次方面很有自己的特点,有许多传统的魅力。但出色的演奏往往都显明,它是一支能够通过根据作品的需要,展现其丰富的音乐表现的乐队。
或者不如说,“传统的精华”是定了一个基调,本质上就是由此为作品服务。

国内乐迷最熟悉的慕尼黑爱乐的巅峰时期,当属切利比达克执执掌乐队的时代,切利特别注重的概念包括“德国式的揉弦”,但这是一个基础和方向,它真正的展现千变万化的。
索契耶夫的演绎,就是探寻这样真正的传统精华。而这个探索的过程,体现出这位指挥家功力非凡,是真正能够掌控乐队,同时与乐队合作的人。
《天方夜谭》这部作品的戏剧性很强,音乐内容也有标题直接的显明。同时,里姆斯基—科萨科夫作为对近代管弦乐法做出划时代贡献的一位作曲家,该作也集中体现了他在乐队色彩方面的成就。
但或许你也记得,该作曾经得到一个著名的吐槽:与其说是东方,不如说是百货市场。因为此曲的内容确实丰富,前后的发展又不像很多德奥经典那样,时时体现高度的逻辑性。如果指挥和乐队不能将那种丰富性很好地统一起来,以真正贯通的内在线索进行表现,演出确实很容易给人杂乱之感(作曲家时代的乐队演奏技巧也不容易演好,这是另一个话题了)。
17日晚,索契耶夫指挥慕尼黑爱乐演出的《天方夜谭》,恰恰体现出当代典范性的流畅感与说服力。当然更重要的是,这实在是充满魅力的演奏。
如今人们太多次地吐槽名团进入“自动驾驶”模式。慕尼黑爱乐却是同索契耶夫有深入合作,鲜明的体现就在于演奏始终贯穿着一种紧张度。不同弦乐组音响的凝聚感,还有乐队整体的凝聚感,都是真正进入状态的演奏。

其实无论乐队也好,独奏家也好,又或是某位京剧或昆曲演员也好,出色的表演,外表应该是松弛且自由的,但内在一定要有紧张度和凝聚感——首先要控制自身的细节,才能够控制舞台,继而抓住观众。
慕尼黑爱乐演奏中内在的紧张,并非采用紧凑的速度去推动作品,或者特别强调某些细节中的锐度,而是不着痕迹而又贯穿始末。
演奏速度是流畅的,更重要的却是有一种干练的气质去统合作品不同部分的复杂。在《天方夜谭》当中,里姆斯基—科萨科夫频繁切换乐队大色块的音响变化,同独奏乐器轮番登场的设计,其中木管独奏的分量非常重。
不久前刚刚欣赏过维也纳爱乐的现场,坦白说,单就各位木管演奏家的“独奏化”魅力而言,慕尼黑爱乐同维也纳爱乐相比还是有一点差距。但整体的魅力,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就是因为独奏的部分与乐队整体的多层次的音响,完全有机地融合在一起。整体与局部,各自的表现,彼此之间的切换,既有演奏者的高度投入,又始终让你感受到音乐性的意义(区别于单纯的乐队炫技风)。因此,演奏的说服力确实强大。

索契耶夫能在流畅的整体推进中,对于各种速度、各种节奏律动的切换做到无缝衔接;而每一种层次,各自的节奏力量和表情的内涵,又非常丰满。
这部作品容易显为杂乱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有那么多变化,但是变来变去,如果指挥和乐队失去专注力的话,就会出现各自苍白的局部表现——乐队的演奏没有内容,丰富就成为堆砌,继而滑入杂乱状态。
越是在这样的丰富当中,让演奏自始至终充实而专注,就越显得了不起。因为这需要指挥不仅掌控乐队的演奏,且自始至终能够激发演奏家们。索契耶夫徒手指挥,动作相当简练,乐队的反应却是敏捷的,体现他们之间的确心有灵犀,而没有那种表演性的花架子。
十分可贵的一点,就是指挥和乐队都没有在《天方夜谭》里寻找一种虚张声势的“惊人效果”。无论表现作品开头的压迫感,还是第四乐章开始时近乎狂热的氛围,17日晚的演奏都选择了内敛的呈现,尤其是后者,殊为不易。
而整体性的审视这次演奏,你就很容易明白为何索契耶夫与慕尼黑的音乐家们会选择这样的内敛视角。

因为恰恰在这部效果爆棚的作品中,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探寻音乐的内涵。如前所述,音乐家们在乐队的传统审美中塑造出大幅度的变化,那样的变化最终又要回到音乐表现的需要。
德国式的音响,或者说德奥式的音响,很独特的一点就在于弦乐不是绝对意义的整齐,却在微妙的层次中呈现很多表情的纵深。
凭借这样的传统精华,慕尼黑爱乐的提琴家们在《天方夜谭》最外在的效果中,也有丰富的表情层次。而刻画第三乐章《王子与公主》,演奏家们更是将作品非常容易流于表面化的优美主题挖掘出真正感人的深度,演出的说服力由此升华。
这部全面彰显里姆斯基—科萨科夫配器构思的作品,给乐队不同部分都有展现的空间,而慕尼黑爱乐全场给我印象最深,也最感动的,无疑是大提琴组的演奏。
低音弦乐要真正拥有鲜活的表现力,对于技巧和艺术的要求都很高。但他们在前述从整体凝聚,节奏敏锐,到多层次的音响,拾级而上的基础之上,不时流露出一种真正感人的魅力,让你忘掉那些还相对可以量化的东西,而是在突然之间,猝不及防地抓住你。

或许,这是延续自切利比达克时代的慕尼黑爱乐的最直接,也最宝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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