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作业奇遇记
伊朗姑娘在Zoom里,生气中带点撒娇,说,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从来没有得过如此低的分,你是打算让我不及格吗。我仿佛一个被控诉的渣男,心平气和地回应——“你不是写得不好,是和标准有偏差(你是个好人,但是不合适)。”我解释完了作业要求,她有些明白了,带着看你下次给我多少分的神态,结束了我们的线上office hour。这是学期初的第一次作业,伊朗姑娘可能从小名列前茅,却在念硕士之初从我这里受了打击。能来问,在乎成绩,说明她挺认真的,只不过刚开始对作业要求理解不准。
我遇到的都是小风小浪,想起曾经听哈佛教授讲过一件事,他给了一个学生B-。对方似乎是南美某地权贵之子,气势汹汹地来找,说这个成绩是对他这一姓氏荣誉的侮辱。教授四两拨千斤,说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重新交一份期末作业,我选这两份里成绩更高的。对方离开了,但是此后杳无音讯,没再重新交。
美国学生马克的作业总是令人印象深刻,他像是反对骈文,要写散文的唐宋八大家,从来不按照要求的三段论写,总按自己的风格来。我一学期在作业上写了七次注意格式评语,但是他从来不改。倒不是说他糊弄,他对待作业有别具一格的认真。比如要分析欧洲某城市的案例,他加上了自己在该地旅行的所见所闻,给枯燥的案例分析增添了几分活泼,让改作业人扩展了视野,但是得分点一个没踩上。案例中涉及一个博物馆,他在第二页附上了他拍的照片,还细心地把当地的介绍内容翻译成了英语。但是怎么说呢,这个作业要求是最多写一页,我兴致勃勃地看了景点介绍,还得再给他扣超字数分。
马克应该看看中国学生子涵的作业,接受过应试教育洗礼的人,在格式上可以吊打全班。要求一页,她会把一页写得满满当当,清清楚楚地用First, Second, Third,还加了粗,省得阅卷人看全文。至于段落中心思想,是加了下划线的。就像是高中时,语文老师建议大家,如何写小标题、题记,格式美观,多挣点分。作业100分是满分,还有20是附加分,给特别优秀的。子涵得了很多次100分,但是很少得附加分,因为她总会给一个最常见、最不出错的分析,鲜少有独树一帜的。
改作业会让人对教育建立不离谱的信心,因为学生水平的分布,往往学期初怎么样,学期末大致还是如此,不是哪个老师或者哪门课可以逆转乾坤的。缅甸同学属于,会在这个分布里,往右挪一点的。最开始的作业比较粗糙,甚至有语法错误,分析不够环环相扣。但是每次写什么评语,第二次对应的问题就会弱一点。到学期末这次,几个缅甸同学的作业分数,是名列前茅的。那层被掩盖在不熟悉语言、范式下面的光彩,慢慢拂尘展现。毕竟能来这里留学,一定能力突出,而告别战火纷飞的故土,有一张安静的书桌,Ta们比别人更珍惜吧。
我自己去讲了一节课后,才知道班里有个乌克兰姑娘。她在课堂上挺活泼的,积极回答问题。后来约我office hour,问作业为啥分不高。我跟她说完作业的事情,问了下她家里怎么样。她家在距离波兰较近的那一侧,目前安全,但是有亲友距离前线近,所以日日报平安,大家才能放下心。她讲得挺平静的,可能因为战争这么久了,已经习惯。
平时都是我改好作业拿给老师,她带到课堂上去发。我从英国回来那次,想着体验下课堂状态,就自己带着作业到了教室。我不像教授那样知道每个学生的名字,念起各国名字又极其磕绊,干脆打算把一沓作业交给前排同学,让大家找了自己的往后传。教授在我递作业的那一瞬间拦住了我——不能这样!因为不可以让同学们看到彼此的分数,有损隐私。我近二十年东亚发卷子的经验,在此刻遭遇了cultural shock。嗐,美国人是不是会觉得我们按考试成绩排下次考试座位的做法侵犯人权。学期中同学们希望看看优秀作业什么样,教授决定公布匿名版得了附加分的作业。没有采访下这些同学,这算不算“锦衣夜行”。应试教育给人最粗暴的痛苦和快乐,毕竟被老师叫到黑板上写自己的独特解题法,不就是考好的动力之一嘛,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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