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图书馆做义工

周一。

我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烧开水，刷牙洗漱后，听着播客，吃着早餐。

前几天安排的视频复试只持续了10来分钟，我知道没戏了，但为了确认结果，还是主动发了信息询问。果如预料。

松了一口气，也叹了一口气。可能还是缘分未到，时机未到。

翻着手机，翻到志愿者小程序，看到有宝安图书馆的义工活动。

想起曾经的某个梦想：如果没有经济压力，你最想从事的工作是什么？我记得我其中有一个是：做一家书店的老板，或者在图书馆做管理员。

那时，这个梦想的是朴实且真切的。甚至还有点神圣的感觉。

现在？报个义工，体验一把吧。

答案，在经历或体验之后，自会获得。在经历或体验之前，只有猜想。

我报名的是周一下午的活动，吃完午饭，我就背着小包，带着点向往去宝安图书馆了。

周一的图书馆是闭馆的，我照着地址去了入口处，站在安检机器旁，就看到自习室里乌压压坐满了人。坐得满满的。

我内心腾起了一股热流。肯定不是燃烧的斗志。

拿起手机，也不管有没有聚焦，拍了一张。好像怕这是我的幻觉。

周一呀！闭馆呀！要上班的呀！

安检机旁坐着一个刷手机的安保小哥，我走过去，跟他说：小哥，你好，我是过来做义工的，请问。。

我还没有说完，他就心领神会地拿出了登记的表格让我照着填，然后转身去椅子后面的透明箱子里拿义工服。我填好后，他告诉我，我工作的地方在哪里。

我请他帮我刷门禁后，问了正在工作的管理员我可以找哪位。

对方问我是否有过相关经验，我表示没有。她给我安排了工作内容：整理书架。

哈，这是我没有想过的。或者说，我从来没想过，书架上的书，是需要整理，才最终成为我进去图书馆看到的那样。我以为我会做把借阅的书按照编码放回到书架上的工作，但看来，那是需要专业，需要经验的。

书架上的书经过借阅的人寻找、抽出来、放回去，书会参差不齐，我要做的，就是把书摆整齐，把突出书架的书立给摆好。

那人给我展示了一遍，也没说什么。于是我自己按照理解，摆了2排。她说：完全不行。然后说，像她那样，才更美观。

我心里闪过了一丝不舒服，可能是我想到了职场里的某些情况：一个主管对新来的员工布置了工作，不说规则和标准，只说”先做“，然后告诉你：你这完全不对呀。

我仔细看了一下，我知道秘诀了：把书沿着书架的边缘摆齐，这样更容易摆成一条直线，看起来整齐美观，借阅人也更容易看和拿。

不做这个事，作为借阅者的我，根本想不到，原来摆在书架上的书，是有这样一层不为人知的考虑。

我按照这个标准重新摆了2排，她看了之后，就去忙其他的事了，我就一排排摆起来。

我以为很简单，但其实不容易。

我看那个工作人员摆一排很快，她一次可以把一排书推动起来。她先把一排书推到微微突出书架边缘的位置，然后用手掌卡着书籍边缘，把凸出来的书推进去，很快就整齐了。我无法一次性掌控那么多书，只能几本几本弄。

这让我想起来打麻将洗牌，熟手可以一次性端起一长垒麻将，把它们推齐，而我，得几垒几垒端着，把它们弄整齐，码齐的难度是增加了的。

我按照S型摆，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搞完书架的正面，转去背面，一排排摆起来。

我来了没多久，又来了个年轻的男孩子，皮肤白白的，分不清是学生，还是已经工作了。他也是今天的义工，也被安排摆书，摆的是另一片的书架。我们没有交流，只是各自摆书。空间里不时传来摆书时发出的书跟书架碰撞的声音。

踮脚、蹲下，用手挪书，用手掌把突出的书拍进去，一次又一次。我好像脱离了图书馆外，有着很多人、有手机、有各种场合、有各种欲望、各种焦虑的世界，我好像只有这个小空间的自己。

在不够熟练的阶段，我处于学习和摸索的状态，我想把书摆得尽可能齐，每次摆完后，我退2步侧着看是否整齐，然后把微微不齐的书调整。

我踮脚、弯腰、蹲下，一排排摆起来，我完全专注于手头的动作，我完全专注于书架上的书。

很神奇的感觉，我整个人就沉浸于这事，脑子里没有其他乱糟糟的想法。而平常，即使在听播客，我的大脑里也控制不住会冒出很多想法。各种各样的想法。

而现在，简单的摆书，简单的体力工作，让我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平静。

摆过2排，我就熟练了很多，不需要那么用力，聚精会神，也能把这事做好了，于是，我的大脑里又开始冒出一些念头。

例如，为什么要来做这个义工？怎么作为HR的自己，面试还通不过呢？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对方不咋滴？得跟好久没消息的弟弟妹妹发个信息，不然自己好像不是个称职的姐姐呢？工作的事咋整？还有啥自己可以做的吗？。。。

一个一个念头从大脑里飘过，还没来得及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它又被另一个想法给代替了。它们就像一条条鱼，偶尔潜入水底，偶尔浮出水面，活泼得很。

不行，我不能想这么多。想这么多也解决不了问题，除了长白头发。

于是，我把脑子里的念头，用力压了压，试图让它们都沉入水底。然后，我把注意力落在书上。

这回，跟刚刚摆书不一样。刚刚摆书时，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摆书的动作上，而这时，我有余力看到我摆的书了。

哲学书在一个书架上，心理学在一个书架上，管理学也在。然后又看到了中国文学的书，日本的小说，欧美等西方国家的小说。有些是我读过的书，有些是我听过书名的书，有些是我听过的作者的书，有些是我完全不了解的书。

我突然意识到：前面我摆的2排书架的书，没有一本书进入了我的眼睛。

我做了一件事，除了熟练了动作，竟然没有其他任何信息的获取！这件事，没有在我身体里、脑海里留下任何印记。直到我刚刚把注意力放到书上。

这真是个惊人的发现。

也许，在我以前的生活里，我做过或者经历的很多事，可能像今天整理书一样，我并没有获得什么认识和了解。它们并没有从我的身体或者大脑里穿越过。

想到这些，大脑又不平静了， 很多的想法和不满意的场景涌入大脑，好像这么一想，想法就能实现、不满意可以被修正一样？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次，用力把头脑里的念头和场景甩开，好像手也随着甩了甩。我想要平静。我重新把注意力放到摆书的动作和书上。

偶然抬眼看，只剩下2个架子了。瞄了一眼那个小哥，他速度快起来了，他只剩下一个书架了。

我突然有点着急。我比他来的早一点，手上都没有间断过，怎么比他还慢了？是不是他掌握了更有效的方法？

然后有种比拼的念头泛起。不行，我不能落下。不然。。。

不然，我就要被打“不合格”吗？我就要被末尾淘汰吗？无处不在地驱动和比拼。

我是来做义工的呀。没有考核，只要认真把书架摆整齐就可以了。到了时间，就结束了。没有考核，没有比较。

我还是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因为我隐约有印象，登记的那个表格里，每个义工后面的行为评价，写着“优秀”2个字。

小哥比我早摆完他那片的书架，他走到前面去了一会儿，然后到我这片区域来摆书了。

我们依然没有交流。

不过，我心里又起了一个念头，等会儿，我需要跟他说谢谢吗？

如果说谢谢，那等于是默认他在帮我的忙，那也意味着，我被安排了明确的任务。有任务，就有成果，就有比拼。

如果不说谢谢，心里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确实在整理我这片区域的书架。

还没等我想明白，我完成了书架的整理，小哥摆的那排也到尾声了。我走到他摆的书架那边，看了看他，然后他看了一眼我，我啥也没说，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走开了。

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离5点还差小半个小时。我跟管事的人说了情况，她说我们摆完了可以走了。

我去洗手间洗手，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小哥，我跟他说：我们可以走啦。

然后就一前一后出门了。等到了外面，想着要不要打个招呼，然后抬眼看到他白净的脸上竟然挂着汗珠，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确实是个体力活。是个认真的小伙子。

我没有打招呼，带着肚子里微微的饥饿，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那就祝你、祝我都生活顺利吧。

也许，我还会再去做1次或2次图书馆活动的义工。我喜欢那种专注和平静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