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张

几年前的某个夏日午后，被困在家中几月，百无聊赖之际我翻出不知何时买的一台柯达一次性胶卷相机，阳光洒进书房地板，我拍下伊万坐在地上怀抱小狗的照片。那份美好甚至让我忘记被困在屋内的数月愁思，虽还没见到照片是什么样，但脑海已深深刻画那一瞬间。举起相机准备再拍一张，快门被弹簧卡住，不了了之。而后几年，那台因为快门报废的口袋相机就这样放在书架上，偶尔会随着书本移动，每次看到它静静地躺在那里，都会立刻想到那日午后，阳光、冷气、小狗，爱人的温柔，我时常幻想那张照片的模样，它一定是很美好，至少漂亮到完美程度。

今年夏天搬家，我和伊万分开，筛选无用物品的时候，我想了又想，这台只拍了一张照片的相机该如何处理。是否可以带去照相馆请师傅只洗出那一张照片，我觉得这行为好浪漫，不知道师傅听了会不会发笑。某夜跟快乐倾诉这事，她说我们可以拆掉这台相机，再把胶卷拿出，放到新的相机，你继续拍完，这样就能洗出来看到第一张照片了。随即我们在黑暗中暴力拆毁，我听到那零件破裂的声音，像是战争打响，我要夺回那日独属于我的完美。三十六张底片，我陆续拍下来家中做客的男女朋友，拍下生病的男生在沙发上哀怜，拍下一段短暂爱情的瞬间，还拍下好几处承载夕阳画面的玻璃窗……我一直拍，一直忘记刚刚拍了什么，我把每一个看似值得留住的画面都放进框中，这没有伊万的新生活也热热闹闹，说说笑笑。最后几张底片暂停了一星期，一直没拍，我把新相机放回衣柜，因为做梦梦到情人旅行，底片用完而没法再记录的遗憾让我万分恐慌。

秋天我和伊万约在papajohn见面，他说想念小狗，我说那让你照顾几天。小狗再见伊万惊觉他的消失并非离世，一扫闷闷不乐极度兴奋起来。虽有诸多情绪，我还是无法配合那种天真体面，看起来很冷静，但笑不出来。我说你还记得几年前的那一张照片吗？拍完之后相机就坏了。他说好像记得，好久好久了。停顿了一下，他又说只记得阳光很美，我们被困在屋内。我忍住没告诉他，那卷胶卷就快洗出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说出来，可能害怕他不在乎，害怕那日的记忆只留在我一个人的脑袋里。

又过了几日，最好的朋友从北京来上海出差，我们在酒店拍完了相机里最后几张底片，我拍她洗脸，换衣服，抹护手霜，我们靠在浴室门外的走廊聊爱情五四三，假装这一切没变化，终究还是在她踏进我的新家时没法再隐瞒，她说旧家的温度在这里感觉不到了。第一次我在新家的卧室哭了一晚，醒来就把那卷拍完的胶卷寄去冲洗。

揭晓时刻紧张极了，就要再见到那能让人冲昏头的美好午后，我点开照相馆发来的文件夹手指都在抖，可惜算错底片张数，最后一张拍摄小狗躺在沙发上休息的照片与第一张照片重叠，但画面依然美丽，甚至变得比想象更美。照片上红色黄色紫色的光，把我的心照向记忆的暗处，得以让我面对后来发生在我们之中无数的心碎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