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之境》:什么构成了我们想象中的荒野
我也渐渐学会了看到另一种我之前视而不见的荒野:自然生命内含的野性,存在于世的有机体永续不断的纯粹力量,生机勃勃。

《荒野之境》
【作 者】[英] 罗伯特∙麦克法伦
【豆瓣评分】8.5
【适合场景】荒野探索、户外活动、成长认知、自然文学
罗伯特∙麦克法伦被誉为当代最好的行走文学作家之一,这位剑桥大学教授也是最年轻的布克奖评委会主席。行走文学三部曲《念念远山》《古道》《荒野之境》为他获得诸多奖项和赞誉。这些作品中科学与诗意交汇,心智和体验穿透风景。
在《荒野之境》中,麦克法伦走进遥远的岛屿、峡谷、沼泽、森林,海角、山峰……探索荒野的历史与现在,时间和空间,并在持续的行走中凝视人和荒野的关系,视角、观念从与荒野的相处中被校准,内心在观察自然的生命间得到滋养,然后,我们发现,那些具有“野性的地方”(wild places)并非必需是遥远的未涉之地,它同样存在于日常和生活。

从身边的“荒野”开始
大约三年前,我开始爬树。或者更确切地说,是重新开始爬树。在我曾经就读的学校,操场就是一片树林。我们这些孩子会爬上不同的树,给树命名……在爬树的过程中,我也会了如何辨别树种。我喜欢银桦、桤木和小樱桃树,因为它们柔软而有弹性。我会避开松鼠及悬铃木——因为它们树枝脆弱,树皮粗糙。我还发现,七叶树那光秃的树干下部和多刺的果实给爬树者带来了困难,但它巨大的树冠又激励着人们去一试身手。
我这棵山毛榉树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攀登起来并不困难……但它成了我的一个思考之所,栖息之地……爬上这棵树,我就获得了一种独特的视角。我可以在这里俯瞰一个通常我只能平视的城市。尽管视角的变化可能微不足道,这对于我可谓极大的安慰。尤其是,这能多少抵消城市对我的控制。

被荒野“扭曲”的时间
在科鲁什克谷地里,我开始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想象时间,或者至少是以一种不同的方式体验时间。时间不再以小时和分钟衡量,而是以光影与质地呈现。虽然仅仅过去了几天,我却发现自己已经很难想象科鲁什克峡谷之外的生活——那个遍布着商店、大学、汽车的不断变化的世界。我难以想象那种忙碌和急迫,甚至难以想象我的家人、家乡和果园,此时,园子里的那棵苹果树上,应该已有果子坠满枝头了。
科鲁什克谷地拥有多种不同的时间,并非所有时间都是缓慢的。我也见识过那里的迅疾:飞行的乌鸦猛然俯冲,河水绕石头转瞬分流,豆娘如飞镖般掠过,摇蚊在一天之内出生、飞舞、死亡。然而,真正令我震撼的仍是冰川形成的伟大过程——那些冰毫无目的地向着大海行进,缓缓走下时间的斜坡。

被荒野“变形”的空间
在大沼泽里,行动会非常缓慢,路程只能以小时计,不能以英里计……我们在由裂缝隔开的泥炭地之间跳跃着,在溪流和草丛构成的迷宫中摸索着前进……
大沼泽如此辽阔无垠,而处处风景又都类似,模糊了我们的距离感。一切都分布得如此松散,以至于每一处景物、每一个动作倒是都看得更清楚了。我们所置身的空间实在太广阔,以至于当我抬头望向大沼泽以西的群山,想看看我们已经走了多远,却感觉我们似乎一步都没有动过。我们就如同那些在浮冰上行走的探险家,浮冰不停旋转,抬起脚再落下,却恰恰落回了原地。
开阔性越是难得,就越突显它的珍贵。整日生活在街道楼宇之间,人会产生一种封闭感和短视感。沼泽、海洋、山脉则可以抵消这样的感觉……一片宏阔无阻的空间,不仅仅是自由和豁达最贴切的比喻,有时还能直接带来那种强烈的感受……开阔空间会赋予我们的头脑一些很难表达但明确可感的东西,而兰诺克沼泽正式最雄伟的开阔空间之一。

荒野中的万物联接和历史映照
任何一个曾在森林里行走的人都知道,森林是沟通、呼唤和回答的地方。色彩、轮廓、质地,万物彼此呼应,令人目不暇接。一根落下的树枝呼应着它落脚之处的三角形河床。秋天榆树叶的金黄色和乌鸫的虹膜押着同样的韵脚。森林里,不同事物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联系,正因如此,在有关森林的故事中,不同的时代和世界才能彼此联通。
在内瓦河谷,历史与现实永不停歇地彼此交织。河流及其边境荒野的意义是千变万化的,取决于它面前是一个伐木工人,一个在河湾的艰难水域驾驶渔船的船长,一个铁器时代的定居者,一个基督教修士,一对失去女儿的父母,一群刚失去了家园、被迫前往北方的异乡人,还是一个仅仅停留几天的旅行者。
至于这片土地上的非人类居民——游鱼、飞鸟、走兽,它们行动模式的形成远比人类历史还要久远,它们的关切,我们也永远无法阅读……水獭遵循的是气味的地图,它们在岩石上疾走,在水、气、土这三种介质之间来去自如。鲑鱼沿着河口上行,回到它们的出生地,指引它们的是体内的化学记忆与天上的群星。还有在那长日里久久盘旋的秃鹰,它们悠闲地飞翔着,探索着,俯望大地排列出的种种形状,对其中的一举一动保持着警觉。

在行走中重新认识荒野
我对这一路的变迁有关于色彩的记忆:从苏格兰冬日的白、灰和蓝出发,途径巴伦的清灰和乳白,到达英格兰夏日的绿和金。我还有触觉的记忆:从坚硬的岩石到松软的泥土,从冰到草再到沙。但我最强烈的记忆还是视觉焦点的转换:从半岛、沼泽和山峰的漫漫视野,到树篱、沟渠、海池和兔穴的特写世界。
我自己的地图也在慢慢扩充……我并不希望它完整准确,只是想要捕捉和吸取那些我到过的地方、经历过的事情,以及这些东西如何改变了我,给了我与从前不同的想法。
人们总是能从或大或小的风景中获得幸福感:希望、喜悦、惊奇、优美、安宁,等等。每一天都有不计其数的人,因为遇到了某片特定的风景,感到自己变得更深刻或更高贵了……然而,这样的地方大多不会在任何一张地图上被加以特别的标记。它们只会在某个人的记忆里变得特别。一条河流的河湾,四片田野的交界处,一棵可攀爬的树,一条常开车经过的路上偶然瞥到的一段树篱或一片林地——也许这就足够了。
我自己对荒野的理解也发生了变化——或者说,它的范围被扩大了。最初,我将荒野视为遥远的、没有历史的、没有标识的地方,现在看来,这种看法实在是肤浅、片面……我也渐渐学会了看到另一种我之前视而不见的荒野:自然生命内含的野性,存在于世的有机体永续不断的纯粹力量,生机勃勃,混沌无序。这种荒野的特点不是严酷,而是绚烂、生机与乐趣……我开始感觉到荒野有一种既照向未来、又呼应过去的特质。
文字整理节选自《荒野之境》(文汇出版社,2024年)
图片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