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车程的相遇，一些普通人的故事

这两年越来越少认识陌生人了，打车时偶尔遇到健谈的司机还是会聊上几句。在短短的车程里，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好像在一个时间裂缝里，看到了他们飞驰而过的生活。在彼此不同的状态和心境之下，也有着相似的困顿和期待。

*下文的配图是去年夏天我用手机拍的天空，每天傍晚一仰头就进入了童话世界

— 他们失去了工作 —

他30多岁，非常礼貌。每天下午4点到凌晨4点开车，然后到充电站给车子充1小时电，再接一单顺风车回家。早上6点到家睡觉，一般只睡5个小时。他当过驾校司机，做过多个行业的销售，因为大环境不景气失业了，暂时先开开网约车。讲起之前被裁员的经历，他说小公司没有什么赔偿，想继续工作但被人抛弃很难受。他一直感慨自己这一代人已经被时代淘汰了（其实他是个年轻的80后啊）。虽然说得悲观，但这个小伙子活泼幽默，性格底色还是阳光开朗的。

他40岁左右，问我在这个写字楼工作的是不是就是“白领”，我说哪是什么白领，就是挣生活费的搬砖工。他说现在有份工作就很不错了，他以前做建材行业的仓库管理，月收入近2万，现在已经失业3个月了。在大城市找不到工作，回老家更难找，很惆怅末来怎么办。有个亲戚之前在上海做装修包工头，失业后回了家，每月只有四五千块收入。他不甘心自己收入下降这么多，很迷惘。

— 他们重新打起精神 —

他有很可爱的口音，是江西人，由于在广东生活了20年，口音也混杂了。以前他长期做服装生意，前几年生意不好关了工厂，回老家休息了两年。但是改不掉大手大脚花钱的旧习惯，两年间花光了所有积蓄。现在开的车子是租的，每天租金300块。房租、租车钱、日常开销加起来一个月要1万5。他说近期都在省吃俭用，希望能尽快攒钱买一辆车，稍微轻松一些。

他讲话随性俏皮，说自己“是湖（fú）南人，从这口塑料普通话（fà）就能听出来”。40岁之前他都在玩，在老家县城的工厂里每月拿4000块钱工资，不怎么用工作，天天去小卖部跟人打牌，没有想过未来。现在上有老、下有小，钱根本不够花，不能再躺平了，只能出来努力挣钱。之前吃饭还点外卖，最近为了省钱都自己做饭了。

— 他们给自己放假了 —

他是上海本地人，受过很好的教育，年轻时在一家大企业做纸品设计，工作强度很大，经常出差，身体都弄坏了。由于家里早年间就有房子，后来自己也买了房，赶上房价上涨的时运，不再为生活发愁，早早就选择不上班了。现在年近60岁，在家里待久了、觉得无聊的时候，就出来开会儿车，和乘客聊聊天。

他20年前来到上海，一开始在汽车维修店当学徒，后来自己开了家汽修店，生意蒸蒸日上，在上海和苏北老家都买了房子，现在儿子也已结婚生子。去年他给自己退休了，让儿子接手了汽修生意，自己有时开会儿网约车散散心。20年前，即使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来上海白手起家，也有机会凭借努力站稳脚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还有这样的机会么？

— 他为家人而努力 —

他默默地开着车，听到同事和我讲她两岁的儿子，加入了谈话，说他孙子也刚好两岁。他是79年生人，我算了下40出头就当爷爷了，很是震惊。

他说在他们老家，20来岁就结婚生子了。儿子儿媳一开始不想那么早当父母，是他坚持要求他们赶紧生孩子的。如果结婚后不生小孩，回老家会被全村人指指点点。现在养育孙子也是他在帮衬，他说要努力工作，给孙子挣奶粉钱。一开始我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要疲于奔命、活在家乡人的眼光中呢。后来看到他言谈间的踏实和自豪，觉得也挺好的。

— 他说每个人都在奔向自己的未来 —

他很年轻，我一上车就问我“喝完酒十个小时了，还有些头晕，应该没事吧？”我愣了下。他说自己今年身体机能变差了，去年和老婆在路上吵架，老婆跟警察举报他醉驾，他被拉去测酒精，结果没超标，才两个多小时就代谢走了。那时他经常和老婆吵架，两个人情感羁绊太深，反而不停争执、彼此伤害。我问现在还是这样么，他说“我离婚了”，然后我们都陷入了沉默。

由于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开车，生活很单调，凌晨回到家后，他一定要喝两瓶江小白，才能睡得着觉。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看着夕阳下人来人往，他笑着和我讲“你看，大家都在奔向不同的未来”。我突然有些感动。

我到目的地了，我们互道“再见了”。希望敏感的你不要再喝闷酒，找到能让自己再次快乐起来的支点。

在这些路途上短短的闲谈里，我匆匆瞥到了一眼众生相。生活很粗粝，像脚下硬邦邦的土块，里面还有碎石子，用力握会磨破我们的手。生活也很轻柔，像天边粉紫色的大团云朵，让我们心有挂念和期盼。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的反差，才让如此渺小、常遇磨难的我们，仍然能坚韧地去生活。

希望生活能对我们都更温柔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