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士方流浪图志——宁波篇
临江仙·寄友
“ 柳绿花红莺燕舞,京都料峭风微。菊香书屋奏琴微。明月依然在,何日彩云归。 地覆天翻君亦老,东征北伐声威。草山薄雾拂单衣。我今寻老友,把手话心扉。 ”
——毛泽东
在雾霾遮天蔽日的凌晨,第一次自驾在逃离布尔乔亚之都的路上。虽然一路上目不斜视,战战兢兢,但终于可以甩开倍感忧郁的环境,疾驰在杭州湾跨海大桥的波涛之上,兼有四明山久违的绿色叠嶂相伴,这对于困居在钢筋水泥的我,实在是值得感慨的罕见景致。

感谢officer 张的婚礼邀请,终于有了正当的理由可以从遥遥无期的装修桎梏中抽离,从上海到宁波的区区两日游,这对于如今的我竟然听起来很是奢侈。杭州湾跨海大桥上,伴着两岸起伏的东海波涛,涤荡着灰蒙蒙的雾霾天,显示出一种浩浩荡荡、无边无际的凝重。
晚宴的地点在浙江市奉化区,10公里处即是溪口,作为常凯申的故里,无疑对我这样的历史从业者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过去贯彻群众路线,基层驻村一年的officer 张还贴心地安利了弥勒圣坛和雪窦寺,四个小时后,卵石铺陈的郯溪,高耸入云的雪窦山,澄如明镜的亭下湖已经渐次映入眼帘。

薄日当空,蒋氏故居坐落在郯溪的长提一侧,我一边透过树梢眺望,一边想要酝酿出历史的幽情。漫长的石板路的尽头,高大的武岭门兀然伫立。 幽胜之景宛若画卷般铺展开来,古朴的文昌阁傲然矗于武岭之巅,以其绝佳的鸟瞰视野,成为了溪口最引人神往的风水宝地。


在这片风光旖旎之地,古老的文昌阁经过近代改造,已化作常凯申与宋美龄的别墅旧址,既是二人感情的见证,也是背后权利的延伸。透过阁楼的窗台向下俯瞰郯溪,颇有“青山隐隐水迢迢”的情趣。

别墅的二楼为起居室,宽敞明亮,墙上悬挂着宋美龄的亲笔画作,大多都有常凯申的题词,宋曾师从张大千、张曼青研习国画,这些作品不仅展现了她在艺术上的造诣,显示出这位西化女士对东方美学的独到见解。


丰镐房作为蒋氏故居中的核心建筑,不仅是蒋介石与其原配夫人毛福梅结缘之处,亦是蒋经国与蒋方良喜结连理的地方。

全屋建筑格局为前厅后堂、两厢四廊,是传统的世家府第格局,楼轩相接,廊庑回环,划分为49个大小房间,原本想扩为50间,其中一户周云生为常凯申少年玩伴,不愿搬迁,凯申也未强求。

在这栋建筑的中央天井,生长着宋美龄亲手栽种的金银桂树。

步入后堂,可见“报本堂”之匾额,由吴敬恒题写,书法遒劲有力。另有蒋介石在蒋经国步入不惑之年时的题词,包括“寓理帅气”的横批以及富含哲理的楹联:“报本尊亲,是谓至德要道;光前裕后,所望孝子顺孙。”

西厢房西面有两间一弄独立小楼,是蒋母王采玉旧居。

楼上过道与西厢房相连,且该楼为所有建筑中最高,楼梯特意设计狭窄,方便裹足的蒋母行动,以示对蒋母的尊敬。

1939年12月2日,侵华日机轰炸溪口,出逃的毛福梅在丰镐房后门被炸塌的后弄山墙压死。

蒋经国得知此消息后,悲痛万分,写下“以血洗血”四字,并立碑为誓。

玉泰盐铺是常凯申诞生的地方,最初由蒋介石的祖父精心筹建,历经岁月沧桑。

到了1948年,蒋介石对原建筑进行了改造与修缮,大门采用石砌工艺,坚固而古朴,门额上方镌刻着“青庐”二字,在西侧一块石碑静静地伫立,上面刻着蒋介石亲笔题写的“玉泰盐铺原址”。

店中这块清朝的营业执照是巡抚盐漕部院制定的“官盐”匾,由两浙盐运使司在光绪三年颁发给蒋肇聪的,表示玉泰盐铺是奉化唯一一家“官盐专卖”的店铺。

蒋氏故居和武岭学校挺立着两株高大的银杏树和榕树,亭亭如盖,我在两处分别徘徊了一阵,不知当初身处历史激荡风云的参与者,在荣归故里的时候,是否享受过这份片刻的闲静从容。


参观完蒋氏故居,赶到奉化市区赴宴,宁波城在耀眼的华灯下展示其漂亮的城建,同行者更是对宁波整洁的市容赞不绝口,街道干净到连一片落叶都很难看到,行人秩序井然,街头车辆的摆放尤其规范整齐。
在奉化区的金色大厅赴老友的新婚晚宴,友人提前已将诸事照料地万般妥帖,着实让我惶恐万分。当看到老友西装革履的样子,绅士般的礼让便消失地无影无踪,求学时亲密无间的关系在短暂的寒暄之后便恢复如初,相互之间又重拾起同窗时特有的“舍长”、“翼超”称谓。
宁波的餐桌绝对是味蕾的盛宴,美妙的海鲜香气四溢,专业乐队开始演奏轻柔的音乐,老友迈着特有的“企鹅”步走进婚姻的殿堂。

当年共客长安时,青春、梦想和友谊的回忆在脑海中不断回放,那时的老友作为班长,不仅学习成绩优异,总是以他那份独有的“智慧”助力我们安然度过期末考试周,借助职务之便为困难的我申请助学金,作为交换生去台湾学习,更是不忘为我带了人生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正版霓虹国碟片。毕业后,老友在珞珈山下继续深造,如今已是甬城政坛的璀璨新星。
婚礼的致辞,那份沉稳而富有感染力的声音恍然如昨。而今,看着他身着礼服,与心爱之人共赴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心中满是感慨与祝福。

晚宴结束,途径宁波奉化区到鄞州区的高架,得以欣赏到夜幕下的城市天际线上,摩天大楼密布如林,彰显着宁波市宏伟的城建愿景,我在著名设计师王澍的讲座上了解到,这一项雄心勃勃旨在打造拥有百座高楼大厦的号称“小纽约”的计划。
与此同时,宁波的城市底蕴同样深厚,其文明史可追溯至唐朝,承载着悠久的历史记忆。次日的行程,我满怀期待地前往灿若繁星的地标打卡:中国首屈一指的私人藏书楼,岁月沧桑的佛教寺院,以及见证了近代风云的老外滩。
天一阁是第二日的首站, “自明至今数百年,海内藏书之家,维此岿然独存。” 作为中国历史最悠久的私人藏书楼,它由明朝时期的藏书家范钦创建,至今仍然珍藏着超过30万卷藏书。这些藏书大部分源自明代,包括抄本与课本,更有不少是世间罕见的孤本。

天一阁名取自《周易》的“天一生水,地六成之”, 暗含以水克火之意,阁楼为偶数的六开间,饰以白墙黑瓦。 除此之外,楼宇之间的防火道,为隔绝火势,两边的门洞特意错开,上下左右的木头都用砖石包裹。另外,阁楼前还开凿了一湾永不干涸的“天一池”,与外部的月湖相通,用以蓄水防火。
天一阁历数百年而不衰的奥秘在于其严格的管理制度——“代不分书,书不出阁”,藏书不得分散,也不得带出楼阁。唯有集齐多把钥匙方能开启藏书之门,过去,只有像黄宗羲这样的学术泰斗才有资格登楼一阅, 据传他曾在天一阁翻阅全部藏书,并将其中流通未广者编为书目,撰写了《天一阁藏书记》。 而那位矢志不渝、牺牲自我的女子秀芸,却终其一生都未能踏入楼内一步。
如今,通过玻璃柜的展示方式,或许能给予像我这样才疏学浅的好奇访客一丝慰藉。

阁楼的一层不藏书,二层的设计为对开大窗,每逢晒书时节,可以起到良好的对流效果。每个书柜底部都放置了英石,用来吸湿,书柜内部放置云香草,用来防虫。


旁边的月湖公园曾是宋代文人雅士聚集论道的城中桃源,如今也向我这凡夫俗子敞开大门。园内堤岸蜿蜒,看似不经意的延申却韵味十足,柳丝轻拂下,有老者悠然对弈,古建筑时隐时现,增添了几分历史的深邃。

公园北侧东岸,矗立着一座明州与高丽交往史陈列馆,它坐落于昔日高丽使馆的遗址之上,默默诉说着明州港往昔的辉煌。

明代朱元璋取“海面平静则波涛安宁”的美好寓意,才将明州更名为宁波。1468年,日本知名僧人雪舟禅师在访问宁波后,创作了一幅宏大的水墨画卷《宁波府图》,这幅画成为明代宁波海上贸易鼎盛期的有力见证。

位于东北角的菊花洲上,藏有一处水中古迹——平字碑。此碑往昔承担着测量水位的重任,是评估蓄水状况及调节泄洪流量的重要参照物。
湖的北端区域,分布着众多历史悠久的台门建筑,其中银台官邸宅博物馆详细展示了主人童槐、童华、童祥雄祖孙三代的生平事迹。位于月湖心脏地带的柳汀街上,坐落着一座宁静而古朴的贺秘监祠,是为缅怀唐代诗人贺知章而建。此外,周边还有香火旺盛的关帝庙与居士林,这两处同样为明代古建筑,与贺秘监祠一同被誉为“柳汀三连贯”。

步行一公里到达宁波鼓楼,这是一座巧妙融合中西元素的创新之作,下部保留了清朝时期典型的中国传统城楼样式,典型的重檐歇山顶中式建筑,古朴多姿,气势雄伟。上部则采用了民国时期的罗马风格建筑元素, 矗立着一座西式钟塔,两者相得益彰,共同构成了这座别具一格的历史建筑。

一旁天封塔的历史可追溯至武则天时期,初建之时即为登封之象征,取“”天策万岁,万岁登封”之意,起初是四边形唐塔,后在南宋年间得以重修,沿革为今日的六边宋塔。塔高50米,千年以来一直是甬城的最高点,曾经高悬明灯,用作指引船只的灯塔,战时还被用做烽火塔。

历经风雨洗礼与岁月流转,虽已不再是宁波城中的最高点。周边景象却尤为引人注目:一方面,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气势恢宏;另一方面,青砖黛瓦的老宅院则在现代化进程中逐渐消逝,两者形成的巨大反差,装饰着城市的天际线。

搭乘公交车前往宁波老外滩,这座位于三江口畔码头是中国最早的外滩,开埠于1842年签署的《南京条约》,宁波港在近代的实际通商的时间比著名的上海外滩还要早20年,沿江布道的设计将古典与现代,中式与西式的风情巧妙融合,带来绝佳的citywalk体验。
沿江的部分欧式群落建筑得以保存,包括英国领事馆、巡捕房旧址、海关大楼,以及展现中西合璧风格的宏昌源号和严氏山庄, 古老遗产与现代浮华相调和,宁波人的适应性很强,浙海关的门户一开,帆影点点,商贾云集,背后折射出近代宁波帮的不懈奋斗和追求。

宁波警备司令署曾经是宁波的治安维护中心,如今被改造成了美术馆,由王澍设计。

宁波英商洋行会馆旧时是英商洋行的办公场所,现已成为博物馆,展示宁波的历史文化。

英国领事馆则略显凄凉,门口一把大锁,内部陈旧残破,且正对着垃圾场。

建于19世纪的江北天主教堂,宏伟的哥特式建筑风貌,更是这一区域的璀璨明珠。

作别老外滩,不得不赶在日落前给车充满电返沪。两日的见闻实在显得意犹未尽,短途旅行的悄然即逝让我眷恋不舍。工作对于古时任职于此的王安石是一种祝福,对于现在谋生的牛马则是无可奈何的残酷。
“人间未有归耕处,早晚重来此地游。”
——王安石
2024.12.8 散记于宁波 12.10完稿于上海浦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