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蛋糕

12月的东京，是充满灯光和甜蜜的时期。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宣传圣诞单品的宣传单，微冷的空气和闪烁的彩灯洋溢在大街小巷，仿佛这一个月都是圣诞节。说到圣诞节，蛋糕是一定会出场的，我刚来日本的时候还不太理解为什么圣诞节要吃蛋糕，其实现在我也不理解，我也不想理解，就像我也不理解上初中的时候，忽然流行起平安夜要吃苹果一样。

我对蛋糕的记忆，是在生日才会出现的食物，也不是每年生日都有的，我甚至以为大家不是年年过生日的，妈妈说在有意义的年龄过一次买个蛋糕就可以，所以我对蛋糕的记忆，不是每年，而是它出现的那一年。

我的家住在河边的堤坝下面，那里没有超市，商店在两公里外的集市，堤坝与公路的交界处有一个小卖部，是一对老夫妇，我曾花过一毛钱在那里买了一块巧克力，剥开锡纸的时候，一直睡眼朦胧的小虫迷迷糊糊看着我，似乎我在不该起床的清晨，掀开了他温暖的被窝。那时候我不知道有消费者权益，因为那家爷爷长得很吓人，我不敢去，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大人，我已经忘记是邻居还是我爸妈去帮我把钱要了回来了，反正当时的我，一边害怕一边委屈，之后我再也不去他家买东西了，后来初中去集市上上学了，再后来高中去了市里，所以直到拆迁都没再去过那里了，也不知道那对爷爷奶奶过得如何，希望他们不要再买过期的东西了。

集市上是有两家蛋糕店的，是一对年轻夫妻开的，女人看店，男人会骑着一个三轮车，到处叫卖，在现在的专业名词应该叫移动贩卖。拿个三轮车很旧，但三轮车槽里量身定做了一个大的玻璃柜子，双层的，带推拉门。上面摆着形形色色的小面包，奶油杯，鸡蛋卷，下面会放着客人定做的蛋糕。

那天他来的时候，妹妹和往常一样跟着别的小朋友一起围着三轮车跟着跑，看着窗子里的奶油杯，吵闹着想要，而我只能远远看着，想象着她甜甜的味道，告诉自己我不爱吃甜的。但奶油车忽然在我家门口停了下来，从玻璃柜的二层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生日蛋糕，侥幸地刚想走出去，就听见他隔着对面人家的墙大喊：“你儿的蛋糕带来了，你来拿一下。”

我失望了一下，但也开心滴走出去了，那是我平时一起玩耍的小伙伴的蛋糕啊，我跟着来拿蛋糕的邻居家的哥哥一起去了他家，那是下午三点多，蛋糕被拿进他家里，放在了堂屋饭桌上，电视在饭桌的对面，于是我和妹妹顺理成章地坐下看起了电视。这期间我装作不经意地偷看了他的蛋糕，我当时觉得那个蛋糕真的好漂亮啊，不是奶油杯那样的蛋糕渣上挤奶油的蛋糕，而是一个完整的圆，上半部分挤满粉红色的花朵，绿色的叶子，下半部分写着祝某某生日快乐的圆的完整的蛋糕。猜想他们会请我们吃一块他的蛋糕，但晚饭前，我妈就隔着院墙喊我们回家，还把我训了一顿。我没闹着哭要吃蛋糕，而我默默不说话，我在期待，邻居家会不会给我们送来一块，一直到深夜整片村庄都睡去，我也没有等来邻居的惊喜，我那个时候再次告诉自己，我一点也不喜欢吃蛋糕。

后面家里条件慢慢变好，妹妹生日的时候妈妈给我们买了一个蛋糕，爸爸送了我们俩一人一个会眨眼的娃娃，那个娃娃可以装电池，会喊“妈妈，妈妈”，我已经很满足了，唯一的遗憾是，两个娃娃不一样，一个穿着小裙子，一个是裤装，爸爸妈妈一如既往的让妹妹先挑，果然剩给我的是那个穿着蓝色褂子和裤子的眨眼娃娃。我告诉自己挺好的，反正我不喜欢裙子。

上初中的时候，家里条件好了一些，我生日，但我妈当时在外地，我爸也不管我，就给了我钱让我自己去过生日。我那时候已经搬家到了集市上，就在集市上一家饭店和同学们过了生日，邻居家姐姐也是我同班同学，她送了我一个满是草莓的蛋糕，还有很多同学送了我礼物，但不记得是谁开的头，开始砸蛋糕，事情开始不想我想的那样发展了下去，饭店的人跟我爸告了状，我爸委婉的说了我，他语气间让我觉得我是那种很挥霍，很爱显摆的人，让我很羞愧，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聚众过生日了，或者说直接以自己不喜欢过生日为由就不过了，一些好朋友还是会送我一些小礼物，但也接受了我不喜欢聚在一起过生日的事。

直到上高中的时候，我考到市里，住在一个六人间的宿舍。那是一个寻常的周六晚上，我室友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宿舍，说给他们我买了个蛋糕要给我庆生。我一时间很恍惚，但潜意识里很感动，那是我久违的跟别人聚在一起过一个很轻松的生日，蛋糕也不大，然后也有分给隔壁宿舍，后来我也会给她们准备蛋糕，准备礼物，我依稀记得大家拿着饭盒用筷子来分蛋糕的场景。

再后来我去了更远的地方上大学，放假回来家的时候，打工回来睡了一觉的我，看见了妹妹买回来的蛋糕。蛋糕是方形的，上面是阿狸的图样，我忘记上面写的什么了，好像是祝姐姐生日快乐之类的，那时候妹妹正闹着要辍学打工，她说是想走之前给我过个生日。那时候已经没有我爸了，我和我妹，我表妹还有妈妈和后爸一起吹了蜡烛。但吃完蛋糕，大家好像有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了，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记忆了。

后来在大学里，大家流行过生日请客吃饭，也不是很贵的餐厅，就是校门口的川菜馆，十个人吃个60～70块钱左右，挨得近的宿舍大家会一起，吃饭吃蛋糕什么的，老板还会送一碗长寿鸡蛋面，但我竟然也不记得那时候的蛋糕了，我好像在大家眼里还是那个不喜欢吃蛋糕不喜欢过生日的人。

一直到我后来来了东京，上了学毕了业，跟好朋友去吃饭喝下午茶大家商量去哪里，点什么甜品的时候，好朋友忽然说了句：“你是一点蛋糕都不吃吗？还是只是不爱吃甜的蛋糕？”我一时间有一些惊讶和局促，我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脱口而出过自己不喜欢吃蛋糕，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脱口而出过自己不爱甜食，但好像身边的人看来，我是这样的，甚至当有一天我自己去尝试吃蛋糕的时候，我看着琳琅满目的货架，再没有像看奶油杯那样的喜悦与期待，甚至好像真的变得不喜欢吃蛋糕了。